第34章 车祸
◎dreama
“你还记得吗?青瑶,当年那场车祸的事情。”
他的喉音穿越她凌乱又沉重的记忆,好似从冰凉的荒漠中踏雪而来,飘飘然落于她的耳畔。
青瑶定定地看着他,仿佛对他所抛出的这样一个疑问还尚需要一些思考与回顾的时间一样。她脑中的东西总归是太杂乱了,总是需要花上一阵子才能将自己所需要的那一幕幕给拾起,再拂去面上的尘灰,这才能慷慨地让她看清全貌。
而在看清过后——她却没有开口去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好像它根本无足轻重一般,又好像是她正面对着敌方主帅的一种按兵不动的谋略——只怕一不小心露出一个端倪,便要将她那些不堪的回忆统统公布于众。
齐琅在余光间注视着她的反应,而她所有细微的回馈给他的好似都被他了然于心,故而,他的心一点一点地沉落,却也继续顺着写好的剧本进行了下去。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我醒过来之后看到的第一眼你的样子。”
他好像一个人行走在了那片阒寂凄凉的荒原中,风雪侵身,食不果腹。最糟糕的是,他开始不可自制地慢慢地意识到,那个曾经支撑着他走过这冰雪的一丝温存此刻也已消失殆尽了,只剩下一副熟悉却陌生的皮囊,让他好欺骗自己,以获得那么一分一毫的慰藉。
“那时我失去一切,只有睁开眼看到你担忧又惊喜的表情时,才让我还能体会到一点活着的意义。”
“你那时也不过是失去了过去的记忆而已,齐琅。”她突然接了话,好像只是单纯地想修正一番他话中的某些不准确。
——他抬眼看她,薄唇紧抿。这件事,他不奇怪她会知道,这毕竟是大多数的人都知道的事情。媒体曾毫不掩饰地将他车祸失忆的事情曝光了出来,在他们家族的悲运上添油加醋,成为社会中流传的色香俱全的谈资。
于是他只顿了顿,沉声道:“你说的没错。但是没了那些,我便不知道我究竟是谁。”
青瑶歪头看他:“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不曾找到这个答案吗?”
“我找到了吗?不,我所认知到的齐琅,”他的目光有过那么一瞬的阴冷,稍纵即逝,像一颗融于热咖啡中的微小糖粒,“总是和别人口中的齐琅,有一些偏差。”
她沉默了下来。
然后她慢慢伸出右手,覆在了坐在对面的他的手背上——也许是因为她上一秒还握着那杯温热咖啡的缘故,让她的手心也散发出燥热的温热,令他的手指不自觉的回缩了一下——可若是再仔细观察,这简直又像是他反射性的疏离,却又被理智给拦截了下来一般。
她没有注意到,只是温柔地给予宽慰之辞:“但你从来不是在意世人眼光的人,齐琅,你要知道,在我与本家所有人的心中,你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是吗。”
这二字的尾调没有上扬,甚至出口的声线也变得低沉了两分。
这样颇带嘲讽的反问出口,她的指尖也不禁稍稍回缩——他自然注意到了,他今日就是为了收集这些微小的证据而来的。
然后他补充了一句:“十年前当我们第一次发生那次车祸的时候,你醒来时又是怎样的感觉呢,青瑶?”
“……”
他的话题转的这样急促,却又合乎逻辑。她只好不动声色地在回忆中寻找着那些相关的碎片,拼凑起来,联结起来,再掩藏起来。
“你昏睡了一年多时日。”他好心地提醒着她。
也正是因着这一番提醒,好像终于让她找到了回复的法子——便是突然一笑,眼睛弯弯的,像极了他回忆中所有青瑶笑起来的模样。
“你这是在考验我吗?齐琅。”
“不过清闲,回忆些旧事而已。”
他颇不在意地解释道。“考验”这个词实在有些沉重,他不愿轻易承认。
不知何时,青瑶已经收回了那一只手,那些温暖也从他的手背上消失了去——意识到这里时,他的指尖似乎又微微收敛了些,却不知这次又是因着如何的生理反射。
然后她回答道:“你若是在病床上躺了一年的话,大约也会和我有许多相似的反应。”
继续补充着让这句话更加容易明白:“我的身体经常不听使唤,脆弱,易生病,体力差到极致,记忆也时常出现一些混乱……但是也依旧慢慢好转,好像是适应了车祸之后所处的这个世界一样。”
话锋一转,又好像从一个客观的述说跳跃到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主观观点一般,若有外人旁听,也只会将其当做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罢了。
“如果一定要说和以前有什么改变的话——”
“时日太久了,我已经快要记不清了。”
“唯一还有印象的,大概就是醒来后的大约三年,我就变得喜欢吃桃了吧。”
听及此处,他微微蹙眉,几乎是没有思考地出口:“是三年。”
他像一个法官,对着她的含糊其辞一锤定音。
青瑶抬眼,看着他理所当然地接过了她的话,将其中所有的细节都雕琢得更加精确——他从来都是这样一个人,不管是曾经在科学界一展雄风的他,还是后来在商业帝国中搅弄阴诡地狱的他。
“那一次,我记得。”
那是六年之前的某一周,现在想来,竟还与这一次的情况有些不谋而合。
青瑶消失了。他勃然大怒,动用了公司中大部分可动的人员去寻她。那一次他的反应之激,甚至吓到了她的好友——李谨茹和箫坤。
一周之后,她独自回到了家里。
从那以后,她开始吃桃。
————————————————————————————————————————
◎dreamc
“怎么样,好看吗?齐琅。”
大约是鲜少有这样颜色的衣物的缘故,因此现下试穿起来的时候,竟也让她露出了少有的羞赧神色。
还未等到他的任何评价,一旁的店员早已赞不绝口:“哇,真不是我为了业绩而诓你们啊,您实在是太适合这个颜色了,我都觉着店里一下子被仙气缭绕了呢。您平日里一定有很多这样颜色的衣服吧?”
青瑶又理了理左侧的衣袖,尚有些不自在:“不,实不相瞒,这是我穿过的第一件绿色。”
“欸欸?真的吗——那您以后可一定得多尝试一下呀,不试哪能知道您穿上是这样好看呢!”
店员盯着青瑶的眼光依旧神色飞扬。
她没有再答,只淡淡一笑。
衣袖那里的设计不算繁杂。理好了,她便转向了坐在一旁的齐琅。
他没有很快地出声,却是好似在认真端详着她——在他的印象里,她的确是鲜少有这种淡绿色的衣物,家中衣橱里属于她的那一部分,也大都是由素净的白与鲜艳的红交杂在一起的色彩占据。
红与白,这从来是她的偏爱,关于这一点,他绝不会记错。
但是,明明是与那抹火红格格不入的绿,此时此刻,竟在她的身上也绽放出了别样的光彩。
他只想,这果然是个绝妙的颜色,只消沾染上一分,便充满了勃勃的生命力。那一瞬间,所有的病痛与隐秘好似都在她身上消散——她是那样鲜活而真切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是真实存在着的证明。一切都不是他所见泡影,一切都不是他所执痴妄。
何况,绿色这样的色彩,总难免让人想到万物复苏的春天。
于是他稍稍颔首:“很好看,我很喜欢。”
青瑶这才神色稍缓,仿佛齐琅才是她的那面镜子一样。她又在镜中看了看许多角度下的自己,很快下了决心:“嗯,那便买了吧。”
齐琅不置可否,却在下一秒站起身,走向了那方小小的收银台。
“刷卡。”
青瑶的记忆出了差错,好在结果不赖,不仅收获了一条令她满意的新裙,也在不远处的路边找到了一家不错的餐厅。虽不是什么响亮的招牌,但若只凑合着吃上一顿清淡的午餐,倒也是绰绰有余。
菜单不厚,菜品的种类似乎也偏家常。青瑶大致浏览了一番,寻了几个略感兴趣的菜品记在心中,便将其阖上了。
前前后后,总不过三四分钟。
齐琅与她对面而坐,见她如此动作,便问:“想好点什么了?”
她抬眼,目光落进他的眸中:“有几个感兴趣的,你呢?”
“嗯,我也看到有几个你喜欢的。”他说。
青瑶闻言一怔,随即笑了笑,眼波盈盈:“既然你这样说了,不如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吧。”
——像以前那样。
齐琅略一挑眉,仿佛对这样一句话有所触动。
“嗯?”
心中已慢慢浮现出一个答案,是关于曾经他们二人独有的一份记忆,外人是从来不得知晓一分一毫的。然而他却装出了一副忘记的模样,沉默地看着她,等待着她去揭开那个令他在意不已的答案。
青瑶自然意会:“你不记得了?我们以前经常也这样点菜,互相点上对方会喜欢的,不是吗?”
清冷的眼光微微一动,几分暖意顺着爬了上来。
一秒。两秒。她见他还是没有回应,便笑:“我还道最近我的记性实在不好,原来齐琅你也这样。”
齐琅这才终于轻笑一声,回答道:“是啊,这样听起来是不是好受许多?”
心中的那一块巨石似乎终于落下了。他的在意也终于得到了期望的回应。
眼前的她,的的确确,真真切切,是他的青瑶。那些只有他们才知晓的回忆,不会再有第三个人能轻易提及。
他带回了他的青瑶。
他回得轻描淡写:“我只想好了一个你喜欢的饭后甜点,主菜便都交给你了。”
“这样巧?我刚刚也看到一个不错的甜点。”
“是哪个?”
“你先说,齐琅。”
他只得依她。顺手翻开了菜单,将最后一页呈在她的眼前,然后手指放在页面的中间。
青瑶将脑袋朝他的方向伸了伸,看向他指尖所向的图片上。
“白桃乌龙茶冻布丁?”
齐琅收回了手指,解释得理所当然:“你从前从不肯放过任何一款桃子味的东西。”
她眨了眨眼,似乎还在心中回味着他这样一句话,而后,抬眼看他。
“我以前,是这样的吗?”
此话落音,他微微蹙眉。心中似有千根银针嗡嗡作响。
“对了,我也好像有印象,我以前很喜欢买桃来吃,经常会买多,你便叫赵叔替我吃掉,他每次都哀声连连。”
好像此刻,当真有什么青瑶的回忆在此被触及,涌进了她的脑中。
“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吃桃子味的东西了。”
她却只继续说。
“我现在,一点也不喜欢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