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故事
◎dreama
那其实是一个无足挂齿的故事。
没有前世今生的冗长说辞，没有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更没有剧本里常见的那些惊天动地的爱恨情仇——使人如何动情，又教人如何潸然泪下。所有的，也只是一段平淡而几乎不值一提的、他与“她”的故事罢了。
人类的悲喜从来都不相通，其中滋味如何，也只能自己才能真正体味。因此，他说起那段故事时，也刻意用上了些轻巧之辞，让其中那些或沉或重的情绪一略而过，如划破湖面的细碎石子，只在他人心上留下浅浅的涟漪。
陈述其间，咖啡见了底。但服务生勤快，及时地前来为他们续了一道。
故事的开头，要从某一日他收到的一封邮件说起。
为了让坐在对面的“她”能够更完整、更贴切地理解到他所讲述的这个故事的意义，他预先便准备好了这一条故事线，颇有预谋地让其从更久远的某一个时间点开始，使之变得愈发迷离幽长，让其中隐藏的秘密一一浮现。
“去年的秋天的某一日，我收到了一封匿名的电子邮件。”
诚然，如他这样身份的人，收到一封匿名邮件倒是并不足为奇。
在他经营公司的这些年，有太多的无名公司欲图通过这样一个极具信息时代风格的渠道来联系上他，试图以此争取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希望。谁都心知肚明——一旦攀附上了他所经营的那个庞然大物，他们自己的公司便如登上飞天之箭，从此飞黄腾达。
他向来没有秘书。这样的工作，男人不擅长，他亦不愿每日与青瑶以外的女人待在一起，故而这些细碎的事务，也便大都由那位遗孀——即他的母亲，代为处理了。
“我注意到这样一封电子邮件，也自然是因为她。”
秦惠倒向来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却偏偏将这封没有来历的邮件转发到了他的私人邮箱中，引起他的一番注意。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轻轻饮了一口续上的咖啡。
被这样一个动作牵引，青瑶也无意识地随他一般，嘬了一口自己手中咖啡。放下过后，却是迟迟不见他再出声，便开了口：“那封邮件里，写了什么？”
齐琅的余光好似划过她握住咖啡杯的手指，最终停在桌面上：“不过是些无聊的寒暄之辞。”
对于那没有意义的邮件，他自是没有回复，也没有因为这样琐碎的小事去质问他的母亲，甚至没有为她的这番作为寻找一个合情合理的缘由来搪塞过去。他的生活里不需要这样一封寒暄的邮件。
只是第二日，他的那位母亲却再一次将第二封这样的邮件转发给了他。匿名的发件人，与昨日一模一样的发件地址。
他依旧不曾理会，只当是一个无聊的闹剧，亦以信息的方式告知了秦惠不要再发类似的邮件过来。
然而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一直到第十五日，几乎整整两周，他每日都能收到那样一封匿名的电邮，附上的都是简短的问候。于他的生活毫无益处，却偏如鬼魅，消散不去。
“我倒以为是你的旧识，这般坚持与你发信息，想必也是有事相求，你不如就大发慈悲回复了他去。”在终于忍受不了而问到他那捉摸不透的母亲时，她如是说。
“我竟从不知道她还有这种好心。”说到这里，齐琅嘲弄般地一笑，眼中略过一丝轻蔑，又带起几分无奈，一闪而过，让人难得捕捉。
“后来呢？你回复了吗。”青瑶顺着他的思维，仿佛也回到了他言语中的那个时间节点之上。
他却轻哼一声：“如果坚持两周就能联系到我本人的话，那么某些报社的记者早就能和我煮茶谈心了。”
青瑶不由失笑，却并不意外——毕竟，这很齐琅的作风。
捕捉到她的这一抹笑，他的眼中再次闪过些许温柔。也就是在这样的一瞬间，他的心中竟有了一分的退却，好像眼前的这个场景已足够让他感受到世间温存了：一杯温热的咖啡，一个和煦的早晨，和盈盈笑靥的她。那被时光隐藏的微末间究竟有着怎样的波涛汹涌——他竟突然不想再去深究。
倘若时间能就此停止在这一秒的话。
只是……
那墙壁上的钟表此刻居然是如此的喧嚣，好像每一秒都在刻意地步步行进，注视着他们，提醒着他们——这世间，从来没有倘若二字。
而同样，青瑶也没有放过他。
“但是我猜，你最后还是回复那个发信人了，对吗？”
他蹙了蹙眉，好似对这样不受他控制的发展有些不快。他没有很快地回答。他的面前横亘起一道黢黑的悬崖，他看不见底，不知倘若就这样掉下去的话，究竟会是生是死。
他只注视着这道悬崖。
“你若是不曾回的话，今日也就不会在这里，与我提及这样一个故事了。”
此刻他又觉得，青瑶的声音竟突然像极了当年那一封封纠缠不休的鬼魅邮件，在他的耳边徘徊不去，诱惑着他下沉，要去到这漆黑悬崖的底部一探究竟。
他点了点头，没有否认她的这番推论。
见得他的这个回应，青瑶慢慢伸出手，握住温热的杯壁，同时换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坐姿，目光温柔地看着齐琅。
“然后呢？”
然后呢？
故事已经启始了，就像滚滚前行的车轮一样，除了到达真实的彼岸，或者遭到巨大的碰撞以外，再难以停下来。
齐琅清了清嗓子，耳中那嗒嗒的钟表之声好像也知趣地淡去两分。
“后来，那个女人——”他顿了顿，好像担心对面的她误解这个称呼，“我是说——我妈——告诉我这邮件的主人，似乎知道一些我当年车祸的事情。”
闻言，青瑶睫毛微颤：“车祸……”
“嗯，就是那场令我记忆全失，从此放弃以前的科学事业，开始接手父亲所留下的企业的车祸。”
他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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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eamc
“齐琅……”
“怎么？”
“我觉得我的记忆，好像出了些问题。”
彼时树影摇动，夏日午间的风比起清晨仿佛温顺少许，轻柔地拂过他们的脸颊，随后伸展到更远的路边。肉眼是看不见的，只有跳跃的微小沙砾和摇曳的树叶枝丫才能证明它们的存在，于是，连阳光也索性搭乘上了这股便利，向着远方照耀而去，给世间镀上一层金黄的薄辉。
他们站在路边，不远处是一块不大不小的公交站牌，被阳光与树影投射得斑斑驳驳。有两三人站在那边静待等候着，各自形成自己的一方小天地，或听着揣在兜里的mp3，或呆呆看着路上那些驶过的车辆，或听着风声，判断着它们飘去的方向，神思亦不知飞去了何处。
他们所向之处，是一家营业不久的首饰店。店面不算大，大抵是刚翻修过，因此远看也觉得崭新干净。那开门的店员把窗口上的灯牌点亮，又将门锁打开，推了推门，在这动作之间略微抬眼，就看见了站在正门不远的青瑶与齐琅，登时一愣，大约有那么几秒的时间陷入了短暂的空白——约莫总归是很少见过这样好容貌的人，待终于回过神来以后，才有几分疑惑与不解慢慢爬上她的脸颊，只猜想，也许她是在这时间的罅隙中想了一番他们站在那里的缘由，又犹疑着是否需要与他们打个招呼。可最终也只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便在他们的目光中转了身，折回了店中。
齐琅也随之将目光收了回来，落在了身侧乌发女子的脸上。
“记错了吗？”
她蹙了蹙眉，前望的眼眸中弥漫着散不去的大雾，好像有从异世界来的风吹乱了她的回忆与思绪，使她的目光也模糊了起来。
“我以为这一次我不会记错的……”
他闻言，目光一沉，好似这一句话触碰到了他那些不可公布于众的罪孽。阳光似乎也警觉地察觉到了这一点，故而巧妙地避开了他们，让阴影被迫出场，慢慢笼罩上他们的脸。
他没有很快地出声，青瑶也似乎沉浸在了自己那迷宫似的记忆里。
“之前上学的时候，经常会和李瑾茹他们来这家。”
“虽然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再来了，但是这个地点不会错的，它的店面大小，还有旁边的公交车站，都还和以前一模一样。”
“大概是我太久没来了，连它什么时候搬走了也不知道。”
“我还是有些在意。不如我们进去问问吧，齐琅？”
齐琅的目光划过她眉心浅浅的褶皱，最终落进了她深邃的眼瞳之中——那里边有迷茫，有疑惑，有询问，还有一丝若隐若现的恳求——他无法拒绝的，这从来不是一个值得被拒绝的要求，除非心里有来自异世界的鬼魅，才会苦苦哀求着不要让他们的存在不为世人——不被她所知。
于是他不露痕迹地点下头，应道：“嗯，走吧。”
“叮咚。”
年纪尚轻的店员因着这开门的声响转过头去，便又一次看见了那一对方才站在门口不远处的璧人。很快的，她大抵是突然想到刚才竟没能更加热情地将这两位客人迎进店中的缘故，这令她稍微感到一丝羞赧，于是就连那一声“欢迎光临”也变得少了些底气。
而显然，青瑶与齐琅并没有过多的在意这样一个细节——他看起来有些高冷倨傲，她虽然步入之时面色凝重，却也在进来以后，依然朝着店员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因着这个笑，那店员心中似乎也好受许多：“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们的吗？”
他们朝她走近了些，目光不曾游离四周，仿佛对这店中什物并无过多兴趣。
“冒昧打扰，这家店是最近才新入驻的吗？”
没有想到对方会径直抛出这样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来，店员登时愣了两秒，随后挠着头回答：“呃，我是今年年初才来这里打工的，上个月老板因为觉得店面太旧，所以找人翻新了，要说再之前的话……我就不太清楚这家店究竟在这里多久了。”
青瑶点点头，这才终于朝着四下看了看：“我也是许久没来这里了，所以今日一看，才发觉变化已经这样大。”
店员眨眨眼：“啊，原来您是老顾客了呀。”
“倒说不上老顾客，”青瑶笑着修正了对方的这番说法，“以前我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家装修陈旧的小餐馆。”
“咦？小餐馆？”对方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一旁齐琅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店员疑惑的面容，眸中温度也随之降低。
“嗯？原来你不知道吗。”
“这个……可是……”
“时间是有些久远了，我也快记不清它当年究竟是什么模样了。”
“您……您……是不是记错了呀……”
“嗯？”
“呃，那个，请您不要生气，”店员挠了挠头，接下来的这句话说得似乎有些为难，“就是……虽然我来这里工作的时间不长，不知道这家店之前究竟做过什么，但是咱们这条街的商铺因为房屋结构的问题，所以一直都是不允许有燃明火的生意的，您说的小餐馆……也应该是不被允许的吧。”
她怔住。那些早已模糊的关于“这家店”的影像也在脑中慢慢地被它此时此刻的样貌所替代，就连当初与李瑾茹他们的回忆也如退潮之水，慢慢落入了名为忘却的深海之中。
这里……不可以有明火。那么那家记忆中的餐馆，与李瑾茹他们的回忆碎片，是不是也便都是她在沉睡的那段时间里所做的一场梦？
那么……
“瑶瑶。”
她不知在那海中迷失了多久，直到齐琅的声音将她拉扯回来，她才再一次飘飘然地落入到了当下的现实里。
“齐琅，我好像真的……”
“不必担心，瑶瑶，”他却难得抢了她接下来的话，“那次车祸对你的脑部有一定损伤，记忆紊乱是正常的后遗症，我与余之炀都会慢慢帮你恢复的。”
“……”
他朝她点了点头，目光清冷却坚定。
“现在，我先带你去附近的另一家吧。”
她抿了抿唇：“好，”随即又朝着那店员抱歉地笑笑，“抱歉。”
那店员连忙摆手：“不碍事，不碍事，还是欢迎您们今天的光临。”
他们道了谢便转过身，眼前景色随着身体的角度亦随之变换。抬眼之时，却又仿佛被冥冥之中的鬼魅牵引一般，为一抹角落里的浅淡颜色攫去了目光。
那好似是一条淡绿色的夏日长裙。
崭新的，轻薄的，长长的，在不起眼的地方绽放着微弱的光华——
就好像是已在命运的银河之间辗转漂泊了许久，终于在这一天，这一刻，这一刹那，来到了他们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