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交错
◎dreama
进来的是齐琅。
他的精神看起来好了许多，想来是昨晚总算睡上了一个安稳觉的功劳。此时此刻，他的手上端着一碗还冒着些热气的粥，看到青瑶竟已坐起来了，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很快便掩了过去。
“你醒了？”
她点了点头，随即便见齐琅稍稍蹙起了眉，朝她走近，将手中的热粥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蹲下了身，伸手轻柔地握住她发凉的脚踝，又分出另外的一只手，将一旁被冷落了很久的那双拖鞋给她穿在了脚上。
他抬了眼，看着她，好像因为她目光的审视，不得已地为刚才那个动作补上了一个解释：“地板凉。”
然后便撑着膝盖站了起来，重新端起床头柜上的那碗热粥，退后两步，也坐在了床沿——她的身边。
“我找laura要了些小米熬了粥，比她做的差了些，你将就喝一些吧。”
说着就将那碗递给她。
青瑶看着他递过粥的那只手，不禁一愣——那上面有些发红，像是被烫伤过的痕迹。
于是接过了那个热乎乎的、却不烫手的碗，嗅了一嗅，随即将其放在腿上。
这个恰到好处的温度，当是刻意为之。在接过之时，她轻轻抚了抚他指尖有些绯红的地方，却不说破，蜻蜓点水一般，很快便收了回去。
“嗯，粥很香。”
——她此时想，如果是那个青瑶的话，应该是会这样做，和这样说的吧。
拾起汤勺，把第一口粥送进了嘴里，最初感觉到的，便是小米那股淡淡的幽香。
她从不怀疑，laura买的食材向来很好。但是很快的——即便她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在咬下去过后，便发现这小米还甚有些夹生，不知是他担心她吃着烫舌，便减少了烹煮的时间，还是这个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男人对火候的把握果然有些生疏。若是别人尝来，总归是应当回炉再造一番的。
但她没有言语，更没有一丝一毫的蹙眉等不满表情，只是一勺接着一勺地，将那碗中的粥吞进了胃里。
“我前两天，去c市了。”
猝不及防地，他说了一句这样的话，有些漫不经心，又仿佛别有所图。他的语气却也像平常一样，淡淡地叙述着自己前两日的行程，好像只是理所应当地和自己的夫人报备一番，免得对方担心而已。
可是，他眼角的余光却也迟迟不肯从她的指尖挪走——那种感觉，就好像若是抓不到这话语之间她的一些微弱反应，便就会永远失去了什么似的。
她那捻着勺柄的指，果然是不露痕迹地顿了一顿。若非他顽固，这一点细小的信息便会轻易地溜走了。
青瑶吞下了嘴里的那一口粥，随即垂眼道：“去出差了吗？那是一个很远的地方。”
齐琅沉默两秒：“是很远。”
——尤其是，在听到她的一丝消息，抱着那一点可怜的希望飞向那座城市的过程中。以及在接到齐钰的电话，得知消失了四天的她已经回到了家中后，那段同样在空中数着分秒、盯着愈来愈近的距离的航程，一切都像一个世纪那样冗长。
青瑶慢慢放下了汤勺，勺柄与碗沿碰撞在一起，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叮”响。
“齐琅，我前几日，好像也去了c市。”
好像？
他闻言侧头，恰好撞进她琥珀色的眼瞳。这双眼睛与他记忆中的样子太像了，就算仅有那么一两分的差异，也慢慢地与他脑中的那双眼睛融合在了一起，变成了眼前这个女人的模样。
他的眼里漫上两分怜惜：“你的病还没有好，为什么要一个人去到那么远的地方？”
言语之间，似乎有些责怪，却没有一丝咄咄逼人。
青瑶看着他，缓缓摇头：“我也不知道，”握住那只碗的纤细手指在上面缓缓摩挲着，“那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有点记不清了，我那时昏昏沉沉的，现在只觉得好像在c市……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听罢，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淡淡一笑，更没有深究她这话中的任何玄妙之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说：“你穿的太少了，屋里容易着凉，我先去给你拿一件外套披上。”
随即站起了身，转身朝着他们的衣帽间走去。
青瑶还是垂下了眼，只是静静听着他的脚步声，若有所思。
齐琅推门走进了那一个狭小的房间里，“啪嗒”一声，将墙上的开关拨开。
灯亮了起来。
里面是整洁的，还有着一股淡淡的洗衣液的清香。青瑶与齐琅从来都是偏爱秩序与干净的人，不会容忍家中的一点脏乱，更何况，还有laura这等兢业细心的管家在帮他们日常打理呢。
他朝着青瑶放衣物的那个衣架走近两步，伸手，丝毫不费力气地就取下了一件米黄色的薄衫外套，搭在右手的手臂上，便转身要走出这个拥挤的小空间。
他本可以很快地就完成这样的一套流程，然后很快地就回到原本的生活，原本的轨道上。
可习惯使然，抑或他终究还是一个精明又顽固的人。
在路过青瑶的另一个放置春夏季的薄衣物区时，他稍稍侧头一秒，看了看那上面放置的顺序——
那上面挂着一只空空荡荡的衣架，令他不由得想起了laura在青瑶消失的那一天，对她离开时的情形的那些描述。
于是站定，又多花去了五秒的时间，仔细地审视了一番那上面挂着的衣物。
他对青瑶的所有长裙都颇有印象，她不是一个特别喜爱穿长裙的人，因而她拥有的长裙，反复算来也不过四五条而已。
她平日里更偏爱白色与黑色，因而像绿色这样的颜色——在她的所有物里，便显得别具一格了。
所以，他不会看错，更不应当记错。
那一条laura所言的，跟着青瑶一起在五天前消失的淡绿色长裙，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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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eamc
他从衣帽间里走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一件纯白色的薄外衫。
尽管现下外头已是六月后旬的温度，对于惧热或是体燥的人而言，自然是理所应该穿着一身短袖与短裤招摇出门。然而青瑶这几日总是身体欠佳了些，加之房间中阴凉易寒，自然是得披上一件薄薄的外套在身上，才令人放心。
他从衣帽间里走过去，脚步声便回响在了这宽敞又明亮的卧室之中。
青瑶正握着一杯温热的水坐在床边，腿上安静地放着一本翻阅了小半的书，她垂首，似乎在认真地看着，乌黑柔软的发丝从耳廓滑落到瘦削的肩膀上，浅浅地遮住了些那张恬静好看的侧脸。
大抵是看得太认真，一时间竟没有注意到齐琅的接近，直到他将那白色的外套轻轻搭在她的身上，拍了拍她的肩膀时，她才惊觉他竟已离自己这般近了。
“啊，齐琅。”
“今天看的什么？这么认真。”
说着便坐在了她的身边，将头稍稍往她身体的那侧靠去，想要将那上面的文字看的更清晰一些。
青瑶眨眼一笑，索性将腿上安置的那本书翻了一个面，露出了它的封面：“《真实颠倒》，是一个讲了平行宇宙间相同的人的故事，乍看有些玄乎，读起来却是有些意思。”
齐琅闻言，将头收了回去，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平行空间？你相信这种东西吗。”
青瑶想了一想，才回答道：“我没有亲眼见过，想来是从人的想象里诞生出来的东西，如若没有得到证明的话，就很难让人真正相信的吧。这样类似的东西，从古至今，大概也只有神明与金钱才能令人相信到如此地步了。”
“但人也总是喜欢活在自己的想象里，不是吗？”他接道。
“嗯……我想，人是更喜欢活在真实与想象之间的缝隙里吧，”她将书本轻轻合上，似乎是不打算继续看了，“有的时候，人们喜欢真实，因为真实可以带给他们愉悦。但有时候，人们又背叛真实，逃去自己的想象之中避难，就像蜗牛一样。”
他点点头，认同她的这番说辞。
“那你觉得，我对你而言是真实的吗？还是说，你更偏爱你想象里的我？”
话题剧转，他又突然问出的这样一个问题来，仿佛掺了三分打趣，一分认真，一分傲娇，一分期望，不够十分，故而听来淡淡的，似乎颇不在意她的答案。
可他看着她的眼睛，目光又很是认真。
青瑶失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廓，温柔道：“你啊，你当然是真实的啊。”
这答案理应是圆满的，可他却好像来了兴致，偏偏不依不饶起来：“那么真实的我，和你想象中的我比起来如何？”
纤长的手指从他的耳廓处慢慢滑了下去，滑到他的脸颊一侧，然后将手掌伸展，便轻柔地抚上他那微凉的双颊：“无论是我想象中的，还是真实里的，都是眼前的这个你。齐琅，我所有的想象，都是你现在的样子。”
她的眸中似有星光。万千璀璨的行星在她深邃的眼中划过，变作迢迢银汉，盈盈脉脉，惹人迷醉。
他抿了抿唇，隐约有笑意在眼中跳跃，然而酝酿沉默了好几秒，却终究只发出了一个轻到极致的“哼”声。
大抵是他独特的笑声。
随即他转了话题，道：“觉得闷吗？不然今天带你出去兜个风如何？”
青瑶听罢，眼中更亮，立即露出了一个欣喜的笑来：“好啊，在家也闷了这么几天了，六月的天气这么好，不出去走走是可惜了。”
“嗯，”他应声而许，揉了揉她的发，问道，“都好，你想去哪里？”
他们最终决定去到距离a城大约一个半小时高速车程的小镇上。那小镇虽规模小了些，却是本地人偏爱之至的僻静之所，既不至于太遥远使青瑶有些羸弱的身子过于劳顿，又符合了二人不喜闹热的性子，实在可谓是一个两全其美之所。
镇中穿行着一条清浅的小河，大抵是偏僻，又地处河流上游的缘故，令它常年清澈而纯净地在这里四季如一日地流淌着，只一眼看去，都能清晰地看到那下面平铺的碎石。河道的两岸石砖上倒是密密麻麻地长了些幽深的青苔，又因河水常年溅起而变得潮湿，怕是只要有人轻轻踩踏上去，都会滑倒到那清凉的河水之中。
齐琅便牵着青瑶行走在这小镇的狭小街道之间，两侧偶有背着竹筐叫卖的农家人民，看到二人行走在面前，便吆喝两声。
“要不要买新鲜的桃儿啊？今早刚从树上摘下来的嘞！”
青瑶听得，不禁回头多看了两眼。
“想吃吗？”
齐琅余光之中见她转回了头去，似乎有些兴致盎然的样子，便淡淡问道。
她却沉思两秒，摇摇头，前进两步，跟上了齐琅的步伐：“还是不买了，家里还剩了许多水果没吃呢。”
他在前面回道：“你喜欢就买。”
青瑶闻言垂首，轻笑两声，却对此不置回应。
但很快，她又转而说起了下一个话题。
“说起来，齐琅，如果真的有平行宇宙或是另一个时空这种存在的话，你会想要过去看看吗？”
买桃的事似乎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他们抛到了身后，话题又一次回转到这个有些玄乎的地方。
“不会。”他毫不犹豫。
“这么确定？你一点也不好奇的吗。”
“嗯，不感兴趣，”他没有回头，他只觉得今天的青瑶好像对那本关于书中的理论格外有兴趣的样子，“我不会去一个没有用科学证明存在的地方，而且，这里对我而言已经足够好，有我喜欢我的工作，还有你。”
听闻此言，她不禁攥紧了些他的手：“可那个世界上说不定也会有一个我……”
前面高大的人影突然站定，停得毫无征兆，令青瑶险些撞上他的后背。
“咦，齐琅？”
他慢慢转回了身，棱角分明的面容便在这不算强烈的阳光照耀下闪着柔和却肃穆的光，令道路一侧的农家少女们不由得有些看呆了去。
她们总是很难得才能在这样偏僻狭小的城镇里见到一个如此俊美的男人。
“就算真的有那样一个存在，我的青瑶，也仅有你一个而已。”
青瑶听着，唇角不禁露出了一个满足而愉悦的弧度，笑眯眯的，连眼睛也弯了起来。
她只觉今日天气很好，小镇很美，阳光很暖，微风很甜。今天如果吃她最喜欢的桃，一定也会很香甜的。
“哦——”
她故意拉长了尾音来应着他的回答，随即又打趣地添了一句：“不过我知道，堂堂齐大科学家，也不会像我这样瞎想的吧，要是真有平时世界的存在，你肯定也会精密细算很久，做足了准备，才会过去看看的，我说的对不对？”
他不回答，只是又缓缓牵着她走，权当默认了她的话。
“呐，齐琅~”她在后边跟着，又出了声。
“嗯？”
“我还有一件事情想告诉你。”
“嗯。”
“我现在后悔了。”
“？”
“我突然间，很想吃桃。”
日光下的他好像并不十分讶异，又很快地，便露出了一个在他的脸上不太常见的笑容来。
“好，我们走回去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