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重逢
◎dreama
在回来后的短短十个小时内，青瑶又发烧了。
对于前几日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当时要说出“我要走了”这句话，究竟这几天经历了什么，她几乎只字不提。
她不说，laura也就不问。这世间活着的每一个人总会有自己的一些不愿为别人所知的秘密，在这一点上，laura比青瑶更加清楚。
更何况，她也并非是一个必须对青瑶的所有行踪了若指掌的人。青瑶既非她至亲，亦非挚爱，没有一个这样的身份，更没有资格。若是冒昧问了，反倒僭越。
等到不久过后，那个拥有这样一个身份的人回到这里之时，其中绳结，自会由他们二人亲自解开。
只是令她欣慰的是，这次的青瑶终于不再抗拒吃药。
这次的药，也是laura前两日才从本家的余医生那边取回来的。
在注视着青瑶饮下了温水过后，laura接过了递过来的那支空杯子，看着她再次慢慢躺了下去。她的眼眶似乎有些微红，双颊亦是与眼眶连上了相似的绯红色彩，laura用不托杯的另一只手替她掖了掖被子，后者眨了两下眼睛，声音略微有些沙哑。
“谢谢。”
“小姐之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laura温柔地笑出了些声响，回道，“怎么才过了几天而已，就变得这么客气了呢。”
青瑶一愣，不禁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嗯。”
laura看着她这番动作结束，道：“想吃些什么吗？我下去给你做。”
她想了两秒，轻轻摇头：“不了，我还不饿……谢，嗯，辛苦你了，laura。”
——要反复提醒着自己，才能够不至于让习惯驱使，才能把那句总是对陌生人说的“谢谢”咽回到喉咙中，不让周围人起疑心。
“好，齐琅先生应该也快要到家了，等会儿也可以让他带你去吃点东西。”
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laura立马又添上了一句：“不可以再像上次一样吃不干净的东西了哦，不然病可是会好不了的。”
上次……
青瑶垂下了目光，轻巧地避过了laura的直视，然后不露痕迹地“嗯”了一声。
齐琅几乎是扔下行李箱后就朝着楼上走去了。这次的他连外套都没来得及脱下，也无视了laura的不远处见到他那一声“先生”的招呼。
他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那个房间。
他本想“唰”地那样，趁着自己那股急不可耐的冲劲，就把那扇乳白色的门给重重推开的。
可是laura在刚刚的电话里说，青瑶又发起了烧，精神似乎欠佳，总算吃了些余医生开的药后就睡下了。
于是尚喘着气的他，就这样慢慢站定在了那个房间的门口。宽大的肩膀随着他一呼一吸的韵律而浮动着，那呼吸之间也再不如日常般平稳冷静。
就在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在这个没有一个人能看得到的地方，将他一直以来深深掩藏着的期待、欣喜、恐惧与患得患失全数暴露在空气中。
稍稍平复了一下呼吸之后，他闭上眼深呼一口气，这才轻声拉开了面前这扇熟悉之至的木门。
里面稍微有些闷。
他的目光在内部的光景呈现出来过后，便死死地定在床上的那个人影上面。那人似乎也听到了些许动静，故而随之挪了挪身体，将被子稍稍拉下去了一些，露出了一双颇有些困意的琥珀色瞳仁。
他向前两步，反手将那扇门阖上。
这房间有些热。
伴随着的，还有女人在床上翻动时发出的窸窣细响，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女人有些疑惑的轻唤，还有男人沉重的呼吸声。
“啊，齐……琅。”
“青瑶。”
她的喉音才刚刚落下，如同一片羽毛轻盈地落在了地面上。她还没有来得及坐起来，就被这个还在喘息着的男人一把抱进了怀里。
“青瑶。”
怀中的人有些烫，在被他抱住的那一瞬间身体竟还有些不自觉地僵硬。可她还是那样的柔软，臂膀也是如此的纤细，发丝之间有着别人都效仿不来的淡淡香味，一颦一笑，一呼一吸，都与他的记忆契合到千万分之一。
他已失去了她五天，整整120个小时，在这失去她的时间里，她行走在这世间的每一步，都狠狠地踏在了他的心口上。
“青瑶，青瑶，青瑶。”
他坐在床沿，整个身体都半压在她的身上，深深地将自己的头埋在怀中人的肩颈之间，声音都有些沙哑了，可口中却是一次又一次，一声又一声地，重复着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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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eama
“齐琅，你把那边的酱油瓶递给我一下好吗？”
“后天就是齐钰的生日了，我们还是出去给他买一点小礼物好不好啊。嗯？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肯定又是忙工作的事情把你弟弟的生日给完全忘记了吧。”
“今天laura照着菜谱做了水煮鱼，好香呢，她真的好有做菜的天赋，等你下班回家我们一起尝尝。”
“齐琅，工作的事情还没有忙完吗？已经快1点了，我好困了……”
“今天我在家闲来无事，看完了一本书，读到结尾时颇有些感悟，等你回来了，我讲给你听。”
“齐琅，你昨天忘记亲我了，我看你昨天回家的时候太累，所以没有告诉你，但是你今天得补给我才行。”
“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也好开心……能这样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开心，齐琅。”
“齐琅，我的时间到了，对不起，我必须要走了……”
“我真的不想这样，可是……这是我唯一求生的办法。”
“齐琅，齐琅，齐琅……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她从梦中惊醒。
细纱的白色窗帘正随着窗外的夏夜晚风轻轻拂动着，温柔而优雅，颇有种月桂树下女神的风骨，从窗棂处漫进的月光也少了一分诗词人笔下的惨白，多了几笔明辉的清透，它静悄悄落在木制的地板上，给这原本满目的黑暗带去一丝慰藉的光。
都市里的蝉鸣声总是很遥远，那些字里文间的捣衣声也成为了历史的沙砾，再不会出现在这灯火通明的城市夜色中，故而，听得更清晰的便是墙上那时钟发出的声响，秒针不知疲惫地行走着，滴答滴答的，像时光的脚步声，踽踽走进了睡梦人意识的最深处。
这夜很静，这房间很大。
她深呼了一口气——在刚才那个梦的末端，好像有一股巨浪擎着悲怆的情绪铺天盖地而来，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神经。她像是被人猛地灌了一口冰凉的海水，咸涩，难咽，冻得人直打哆嗦，可这海水中好像又掺了些令人愉悦的甜味，总让人在下定决心挣脱的一瞬间，还犹疑不舍地要回头去再尝上一尝，在咸与甜之间反复徘徊着，在喜悦与悲痛之间深陷囹圄，不得脱身。
就好像是一颗颗暗藏着银针的糖一样。
身侧睡着的男人似乎在睡梦之中感知到了她的这一些细小的动作——她这才突然意识到身边还躺了一个人——仿佛是潜意识的驱使，他的身体也稍稍挪动，朝她睡着的方向靠近了一些，随即伸出手，好像早已在梦中的世界里看透了她此刻的面容、她的位置、她的表情，然后精确而不可抗拒地，将她环在了怀里。
呼吸声依旧是均匀的，他好像很快又安稳地睡过去了，这种速度总让她不禁怀疑——他刚才根本就没有醒来过。
这个男人，对青瑶……
她向下瞥去，看到了他线条分明的手臂，借着月光，依稀还能看见上面的一些青色的血管。这是一只乍一看就十分有力量的臂膀，彰显着这个男人那不为人知的自律，可是就在刚才，就在这个寂静又温柔的夜里，她这样的一个“陌生人”，却看到了他暗藏在最深处的那一点脆弱与不安——是那个无意识驱使的怀抱，也许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过。
“……齐琅。”
她轻唤了一声，仿佛在试探，又仿佛是在抒发着一个遥远意识的思念心情。
这名字她唤得六分陌生，又四分熟稔。一半来自她，一半来自那个已消失的青瑶。
“齐琅。”
还是没有醒来。他睡得极沉，像经历了长达数年的劳累。
“我不想这样伤害你的，可是……对不起，齐琅。”
她最后这一句话，竟连一点属于她的喉音都没有发出来，只有立刻隐在夜色里的气音，身旁安睡的人自然也没有听见。
她怔怔地看着天花板上的倒影，几乎已经没有了睡意。过去青瑶的那些声音仿佛都还在耳畔回荡着，可最后那一句话，好像根本不是她说出的，而是由之前那个蓦然消失的青瑶，在一个不知名的远方，遥遥向齐琅寄予了心中沉重的思念。
是他们最后的告别。
后来，她终究还是睡过去了。
不知道看了多久的天花板，与这脑中的“自己”对了多久的话，喜怒哀乐都尝遍，又在梦境现实中千回又百转，终于还是疲惫感占了上风，故而她在眼睛的闭合之间，再一次让自己的意识沉入了深海。
她醒来时，齐琅已经不在身边了。床的另一侧空空荡荡，她甚至没有感知到他是什么时候起来的。
卧室里充斥着淡淡的花香味，还有着一股浓烈的米粥的味道。她即刻想要坐起来，不知究竟是想下楼去确认一番这香味的来源，还是想要短暂地逃离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房间。它总是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然而在双脚踩在冰凉地版上的那一瞬间，从房间之外的楼梯上，传来了极有规律的脚步声——沉稳、严谨，光是听着这声音，就能想象到它主人的模样。
于是她停了下来，安静地坐在床沿上，等待着那一个愈来愈近的声音。
这一刻，她突然听到了世界上很多的声音。
有夏日的蝉鸣，有远处的风声，有蒲公英落下的声响，有海浪汹涌，有飞机的轰鸣，有汽车的鸣笛，有抽泣，有大笑，有人行走在这世间地面上的声音，有宠物的哈气，还有婴儿在啼哭，有鱼在水底呼吸，有鸟的翅膀划过天空，还有海底的火山蠢蠢欲动，有宇宙中的行星在人类测量不到的距离外碰撞陨灭。
她还听到另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就在耳畔，在她的意识和身体里，她的灵魂正在这个世界与这个声音渐渐交融。
她觉得，那是属于青瑶的回忆正涌进她的脑海，也慢慢推进了她与这个世界的距离。
还有很快的，意料之中的，那扇门被拉开的声音。
“吱呀——”
她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