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赌注
◎dreama
他将米色的外套轻轻搭在青瑶的身上，随后再一次坐在了她的身侧。
“现在感觉如何，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手中那碗粥已经几乎见了底，也凉了下来。她捧着这不轻不重的瓷碗，依旧垂着头，似乎神思还没能回到现实之中。
但感知到齐琅的关切，她还是稍微抬了眼：“我还好，就是还有些乏，不用担心，谢谢。”
游离之间，她竟又习惯使然地对着这眼前的“陌生人”说出了谢谢二字。
他没有说破。
“那就好。”
但仍在那声“谢谢”之后不经意地蹙眉，随即伸手，想要从她的手中将那盛粥的碗拿过来：“都凉了，还想吃点热的吗？”
她摇摇头。
“那就再休息一会儿吧，过两个小时我来叫醒你吃药。”他说着就要站起身。
青瑶一愣，明显地感觉到了男人起身时床垫回弹的反馈，还有他那散发着温暖的身体离开时自己心里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于是，在她应声抬起头的一瞬间，就在那样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关于他的幻影——那是两道男人的背影，有着相似的身高，相似的身形，相似的发色，连肩臂的弧度都几乎一模一样。他们慢慢重叠在了一起，好像一种水乳的交融，就如同今早齐琅行走在楼梯上的那一段短暂的时间里，她所感受到的自己灵魂与这个世界的交融一样。
“齐琅。”
毫无预兆地，她突然出声唤了他的名字，这唐突的行为竟令她自己也感到不解。
因着这声，那前行的男人果然停了下来。
然后他转过身：“嗯，怎么了？瑶瑶。”
她抿了抿唇，又不太自在地将肩膀上搭着的那件外套朝上拉了一拉，尽管它看起来一点也没有滑下去过。
“可以替我去书房拿一本书吗？”
齐琅等了她好几秒，才终于听到她接下来的这一番请求。
这等举手之劳，他自然也不会拒绝：“可以，你想看哪一本？”
她在凌乱的记忆中搜索了一番。
“《真实颠倒》，应该就放在你电脑桌正对的那排书架上。”
对她话语中的精确感到一愣，他随即点头：“我知道了，先去找找。”
她也随之露出一个浅浅的笑，便看着齐琅走出去了。
门阖上，将那道熟悉之至的背影隔绝在了那块乳白色的木板的另一头，于是便一点也看不见了。青瑶不禁仰起头，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细长白皙的脖颈上有细屑般的阳光缓缓蔓上，斑斑驳驳，令人遐想。
她的眼角有一滴泪，慢慢的从眼角处滑落，一路顺着脸颊，最终淌到了脖颈处的阳光上。
齐琅将那只碗交给厨房里的laura后，很快地折回到书房之中。
书房里有许多书，都是青瑶这些年存下来的。她身体总是不太好，因而减少了许多出门的次数，更多的时间是待在家里，在一个个如同今天一般阳光明媚的下午，蜷在沙发上翻阅着一本本她感兴趣的书。
他走到书桌对面的那个书架面前，却没有马上抬头去看一眼那上边陈列的书。
此时此刻，他心中竟有些犹疑。这种犹疑之情，得追溯到当日在c市时他打的那一通电话。
于是拜这种犹疑所赐，他今天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再看着青瑶的模样，也好像与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于是，好像投掷硬币一样，他在心中暗自下了一个赌注。
书房里所有书的排列和位置，他是丝毫没有印象的，那都是青瑶的所有物。同样，laura也不是一个爱读书的人，尽管她时而会来书房替齐琅清洁一番书桌和书架上的灰尘，但由于青瑶从来都把这些书籍们存放得整洁而秩序井然，故而laura便全然没有机会施展拳脚。
因此除了青瑶以外，应当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在第一时间就说出某一本书的确切位置了。
如果房间里的那个人不是真正的青瑶的话，那么她方才所说的，那本名为《真实颠倒》的书，便应当并不存在在这个家里，抑或——并不存放在她所言的这个书架上。
——他此时此刻希望的是什么呢？
是那本书的“从未存在”吗？就仿佛青瑶也从未回来过一样，这一切都不过是他的一场虚假梦境，现在在他房间里的那个名为青瑶的女人，也许根本就不是穿着淡绿色的长裙回来的人，只是他关心则乱的一个幻想而已，她与青瑶一切的契合与相似，都是他留存在脑中的记忆投射到他现实中的模样。
而他的青瑶依旧还在这个世上，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行走着，不会回来，也不再回来——
不。不。他当然不希望这样。
可若是他真的在这个书架上找到了《真实颠倒》，那么，她便只有可能是青瑶。是他的青瑶回来了，这自然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他甚至可以为她前几日的消失找到一个安慰所有人的理由：她大抵是病得有些不舒服，便想要一个人出去走走，可是烧的严重了，便记不得自己究竟去过了哪里，最终还是报警过后，被某一些好心人发现了她，联系警方，最终将她送回到这里。
一切就可以与之前的生活联结上，日常生活的齿轮再一次运转了起来。没有人会去多此一举地怀疑齐琅所说的话，他是这个世上最不会伤害她的人。
可是，这样就行了吗？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逻辑上的缺陷便再也无法解释，直觉上的不真实感也无处安放。
他总觉得，现在的生活有些梦境与幻想一类的东西掺和在了里面。在最深处的地方，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里，好像有什么藏在那里，被他给忽略了。
他思索之间，不禁抬了眼。
他本是想变换一下视野，或者是简单地舒缓一下颈椎，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面前书架上的那一排书给吸引去了。
他的面前，正面放着几本不厚不薄的书籍，因为书脊上都标有名字，故而一眼瞥去，一目了然。
从最左边开始数的第七本，黑底白字，包装简约又冷淡。
书名，《真实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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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eamc
“爸这两天的身体还好吗？”
“就那样，还在医院里接受治疗中。”
“嗯……前阵子齐钰的事闹成那样，他心里估计也不好受。”
“那是他宝贝的小儿子，出了事，他自然深受打击。”
“也是，希望快些康复才好。那他们后来还有找过你吗？”
“你是说公司那边？”
“嗯。”
“没有，现在因为齐钰和我爸接连出事，公司里一团糟。”
“唔，你妈妈现在肯定已经忙死了。”
“对，总算是忙的这两天都没有空来催我这个长子回去稳住公司大局了。”
“但她一定还是很想你能回去的。”
“哼，我当然知道她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坐在副驾的青瑶沉默了两秒，声音微沉：“妈前两天来找过我，说很希望你在公司陷入困境的这个时候，能作为家里的长子回去主持大局，否则难免容易被外敌打压，或是被内鬼侵入，到时变成了不可挽回的局面。”
齐琅握着方向盘，蹙了蹙眉：“她亲自过去找你了？”
她点头。
对此，他显然不悦：“这个女人，我明明就已经告诉过她等我这篇论文发表完过后，再谈回去公司的事。”
“是呢，可是现在大家都盯着你……”
天之骄子，科研界新星，企业界的巨擘之子。
无论是哪一个身份，都有无数的阴诡地狱里的人，疯狂想要将他给扯下来，和他们一起落在泥泞里，永远不得翻身。
她的指骨稍稍收紧。
“你不用担心，瑶瑶，我会处理好的。”
仿佛看到她这一点微小的动作，他回头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眼神，后者对上他的目光，也便点点头——不管情况如何，她总是相信他的。
“你晚上有什么安排吗？今天天气不错，不如晚上一起去看场电影。”
话题一转，他又很快地抛下了方才那个似乎令人不是很愉悦的主题，在车上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唯有两人不停地交换着话题，才可能让这段旅途避免变得枯燥漫长。
青瑶歪着头看他：“今晚不赶论文了？”
齐琅侧头一笑，似乎对她此番的打趣有些无奈，便只回答：“难得你今日精神好了一些，我若是再继续赶论文，好像有点不解风情。”
她也笑：“哦？原来我的齐大科学家除了冷冰冰的一面，还善解风情。”
他一挑眉：“这种事，不许告诉别人。”
青瑶自然满意地应道：“放心吧，齐先生难得的笑容和温柔，我自然是不会让它流到外人田的。”
齐琅闻言，唇角弧度不由得又加深了一些，却是微微侧了头，挡住了这个有些不自禁的表情，只发出了轻微的一个“哼”声。
大概，这真的是他异于常人的笑声吧。
两人之间的沉默约莫持续有那么五分钟的时间。在这沉默的罅隙之中，青瑶侧头看了一会儿窗外的风景，但大概是因为道路旁边的那座山丘过分延绵不绝，顽固又坚决地不肯离开他们前行的路线，故而她似乎也就缺了些继续看下去的兴致，转回了头，便再一次开启了话题。
“晚上看电影的话，你有什么想法吗，齐琅？”
“没有，你选就好。”他回答得很快。
“嗯……我看看，最近新上映的电影，好像评价都挺普通。”
“那就看以前的吧。”
“我也是这样想的。对了，上次我们好像有说过一部电影要一起看的，不过当时没有时间，那部电影叫做……叫做……叫什么？我这记性可真是，齐琅，你还有印象吗？”
他又一次蹙了蹙眉，似乎因为她的疑问而进行的一番短暂的思考，回复便自然没有上句话的那般迅速了。
“你说的，内地电影？”
“不是，是一部外文片呢，有一点文艺风格的那部。”
他思索了两秒：“是西班牙语的那一部？”
“啊，对，好像的确是一部西班牙的片子，”青瑶即刻点头，“那部的名字叫做什么？”
他这次又回答得快了起来：“我记得是叫做——”
名字没能听清楚。因为一阵紧蹙的鸣笛声打断了他们。
“滴————”
这声音是如此刺耳又猝不及防地，一瞬间就攫取了他与青瑶的注意力。
他们不约而同的都转向到音源所在的前方——在他们的视线范围里，一辆载满了钢筋的货车，正穿过了道路的分界线，从对面来车的道上，直直朝着他们的方向冲了过来。
“嘟嘟嘟——！！”
“滴滴滴————”
“齐琅！”青瑶不由得惊疑出声。
很难立刻相信，这电影情节一般的场面，竟会像梦里的毒一样渗透到当下的现实之中。
他紧蹙着着眉，眼睛正死死盯着那庞然大物愈来愈近，脑内飞快地计算着这车冲向他们的路径及时间，还有他在当即转了方向盘之后的，所能逃脱它的撞击的那一条精确轨道。
这一切都发生在区区一两秒以内，死距离他们竟突然是这样的近。于是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他猛打了方向盘，他们的车急速地朝着右边转了过去。
大概率是会撞在右边的小山丘上了，车也许也会因此报废，人或许也会有些不可避免的擦伤，然而他的脑中飞速旋转的，除了各项会发生的可能性，便是——绝不能向左转，绝不能让副驾的位置暴露在卡车冲过来的那条直线上——这样的一个信念了。
车飞快地朝着右边驶过去，前方货车的鸣笛声几乎要把他们的耳膜给震破，青瑶捂住了自己耳朵，意识在车身急速的转弯中变得渐渐模糊。在那辆货车几乎就要在左侧撞上他们时，她在早已不明朗的视野之中，隐约看见了驾驶座上坐的那个司机脸上那狰狞而疯狂的表情。
这一幕亟快地划过了她的意识表层，然后在巨大的撞击来临之际，这一切的画面仿佛电影骤然的谢幕，随之与世界一起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