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寻常理想
“木匠？是像黄七娘那样的？”
让儿并不知道黄七娘是谁，他从腿边的一摞书里抽出一本，摊开给宿莽看：“你瞧，这是我学着古籍里的样子，自己画出来的书桌。”
宿莽探头去看，刘半夏听了个好奇，也跳进宿莽怀里，一起伸头去看。
好家伙，这看着像是个升降电脑桌啊。让儿的工笔极熟稔，比例妥当，样样关节也极清晰。
饶是刘半夏这个cad时代来的人，也觉得让儿在这方面极有天赋。
宿莽疑惑道：“这是个……织机？”
“是个书桌。”让儿指着桌腿的关节处，解释道：“只要把这个榫窍拔出来，将桌腿抻长，再将榫窍插入下方这个孔，就能顺利将桌子抬高。还有这个旋钮，你只要转一转，就能将绳子拉紧，将桌面吊起来，”
“这床上的矮桌、膳厅的高桌都是寻常的，你要这么高的桌子做什么？”
让儿笑道：“你有所不知。七哥他每日里读书少说要耗上四五个时辰，垂着头累，捧着书也累，他时常脖颈子疼，肩膀也紧得厉害，总要靠着针灸才能缓解些。我因着身子弱，开蒙晚些，到了七八岁上，却也已经体悟到了同样的苦楚。我就想着，倘若有个桌子，能随着我的高度，任意调整，我就能仰着头读书，想站着便站着，想坐下歇歇，也只要将桌面降下来就可。”
宿莽眼睛一亮，拍着手说：“让儿你的心思可真巧。我好几次见着诲哥哥捏自己脖子，还以为他习武受伤了呢。”她又细细端详图纸上的细节，连连赞道，“这都是你自己想的？”
让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是头一次有人欣赏他的图纸。搁以前在家，舅舅只说他不务正业，费这时间乱勾描，不如多作几幅画实在。
“不是，我也是受了几个老工匠们的指点的。原已经打算做做看了，只是急着迁到这里，就搁下了。”
宿莽笑道：“你再誊一张予我，我去托了黄七娘做出来，如何？倘若她真能做出来，想来也做得了你的老师，你就拜她为师，学会了手艺，自己做去。”
让儿却只是摇摇头，苦笑了一下。
刘半夏觉得他面带苦涩的样子，与郭熙诲简直如出一撤。原来看这俩兄弟，眉眼间有一些相似，却并不像是完全亲生的，想来大户人家姬妾众多，同父异母的事情也是寻常。但这个冬天，小莽和让儿这俩十岁孩子都长得极快，小莽看着有些齐整了，让儿脸上也已经有诲儿的影子。
时光真是很奇妙的东西。
唯独……
他摸了摸自己额上缺了的那撮毛，都这么些天了也没长出来，这该死的鸡。
“你是不想学吗？”
让儿又是摇摇头：“舅舅和姨娘都不让我碰这些。刨花与桐油都太呛，也会伤着手脚。他们只希望我好好读书，将来做个……”
宿莽又想起那日见到的一角黄袍，一把按住让儿的手。
宿莽似乎打算把这件事当成几人间心照不宣的秘密。刘半夏很清楚，从仆妇们的言行来看，她们大概率也是知晓两位公子的身份的。或许宿莽只是想假装不知道，才能维持与让儿的感情吧。让儿似乎也懂她，默契地止住了话头。
她不过是个野丫头，又怎么会处理这么复杂的关系呢？
也不知道郭熙诲有没有跟弟弟提起他与宿莽间的对话……刘半夏看向屋子的某个角落。那几个叫什么青的侍女，会不会日常互通有无呢？
宿莽有些生硬地突然说道：“将来我想开个很大的饭铺子。”
让儿觉得气氛似乎有些凝滞，正不知怎么好，见她搭话，忙追上她的话头：“饭铺子？你是指，食肆吗？”
“嗯，就是上下好几层、有几百张桌子的饭铺子。我这几天空着，跟小邱婶学了不少呢，到时候桌椅板凳我都可以自己编。我的饭铺子里就卖……就卖火锅串串，还有龟苓膏。”
“那你需要卖些酒。不卖酒的话，利很薄的。”
“嗯……等我空了，我也会学的……”
两人又这样生生地来往了几句，便有些没话讲了。
宿莽突然站起来说：“时辰晚了，我得去库房。你替我写好单子，我晚些来取。”她慌慌地要走，却又放不下什么一样，回头补充道，“书桌，你记得誊一张，我给你做出来。”
刘半夏正要跳下窗子，宿莽已经路过窗子，将他一把抱了起来，扛在肩头走了。
他看到让儿将头探出窗子，神色落寞地望着宿莽的背影。
刘半夏问：“喂，你又去库房做什么？”
宿莽声音极低，轻声说：“你别以为我是寻借口，我是真要去。”
原来她早惦记着辛料也是值钱的东西。之前刘半夏偶然说起在库里见过茱萸和芥辣干种，她想去拿一些出来，找顾婶婶看看能不能做菜用。倘若能用，她要留些种子，种了好卖些钱去。
自然，顺便也要去找找巧娘，将自己的黄糖块销出去，再捂下去，怕是要化了。
刘半夏心里偷笑，这丫头，估摸着再有两年，就不想种普通的瓜果蔬菜了，她一门心思全在挣钱上。
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那你想好怎么向你师傅开口了吗？”
宿莽停下脚步，刚才的别扭情绪似乎都消散了，不无得意地说：“想好了。”见猫儿瞪着眼睛，她拍了拍自己一直随身带着的灰色小布包，“等让儿将单子拟给我，就好。”
“别卖关子，说说。”
宿莽憋不住话，给她个台阶，她就能倒豆子一样尽数说了。刘半夏听完计划，觉得成败也只在老寒一念之间，但眼下他自己也没有其他主意，就任由宿莽定下了。
两人一路细细盘算，转眼就到了库房门口。
宿莽没有像往常一样左转，而是右转，进了一条不常走的巷子。
“咱们不是来找小邱婶的？”宿莽来库房，十次有九次都是左转找小邱婶，刘半夏每次独自前来，都是直接攀上屋顶的，也不曾走过这条陌生的巷道。
宿莽笑道：“咱们先去找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