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西二库房
宿莽似乎对库房极熟络。两人路过一个院门,宿莽并不进去,只探头和里面一位仆妇打招呼。那仆妇刘半夏很眼熟,似乎是日常在田间忙活的。
“五娘,晚间劳你替我去添把柴。”
那个叫五娘的年轻妇人在院中篦头发,忙用手拢了头发,笑着应好。
宿莽继续往更深处的院门走去,离着还远,刘半夏就闻到一股甜香甜香的味道,似乎还混着一些酒精味。
他知道这是那个有人酿酒的院子了,有次路过,他被这个香味绊住了脚,索性在酒香里打了个盹,那一觉睡得可真舒坦。
宿莽见他抬着头嗅气味,解释道:“这可是长余洲除了厨房以外,最好吃的地方了。”
宿莽开开心心地向他介绍,这是西二工艺库,里面有一半的院子都非常香,有专管制酱的、制糖的、酿酒和醋的,还有就是制果干的巧娘和会点茶的韭儿姑娘。
“你怎么能记得住这么多人的名字的……”
虽然像贯口一样说出一长串人名是宿莽的基操,刘半夏仍是有些吃惊,这丫头竟能记下这么多婶婶娘的工作和名字。
“也没有,就说这西二库,有一两个我也还不认识呢。”说着她就推了院门进去。
这里和小邱婶所在的东二库是一样的布局,推开院门是一条青砖甬道,左右依次坐落着四五座小院落。果然,这条甬道里全是各种气味,互相混杂交织,更酿出一股略带咸香的微醺之感。
宿莽推开左手边的第二扇门,大喇喇走了进去。
刘半夏闻着空气里突出的酸甜味,与巧娘身上的味道一样,便知道这就是巧娘的院子了。
院中布局也和小邱婶那里一样,进门是个天井,正对一个大开间,右手边则是起居室。巧娘的院中架着好几层的大竹匾,地上满是黑乎乎的小酱缸。
宿莽将头伸进两只大竹匾中间,深吸一口气,笑道:“二虎你也闻闻,像是盐梅呢。”
刘半夏却没心思去闻,这院落有些不对劲。
像是……有人日常短暂出门,并没有稍作收拾,却三五日间都没有再回来过。
刘半夏跳下宿莽的怀抱,往起居室踱去。
起居室的门没有落锁,他只轻轻一推,门就敞开了。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床,几个柜子,一套桌椅,一个梳洗用的铜盆并梳妆镜。床上被褥齐整,一件换下的中衣随意搭在床边。刘半夏跳上梳妆台,看铜盆里还盛着一些水,铜盆边缘隐约有干涸迹象;他又跳到桌上,用爪子拨开茶壶盖子,里面有一些黑褐色的茶叶,显然已经霉污了。
宿莽见他爬高窜低的,问:“你在找什么呢?”
“你有几日没见巧娘了?”
宿莽掰了掰手指头,又摇摇头:“数不清了……吃药的日子有四日,不吃药的日子……四日或是五日了。”
“咱们走吧,巧娘不住这里了。”
宿莽不解道:“嗯?除了这里,能住人的只剩下后厨院里的下人房了。可我这几日都在那头,也没见她进出呀。”
巧娘怕是已经被处理了,再好的结果,也是被放出谷去,不会再回来了。
刘半夏回想与巧娘仅有的几次见面。那一次她催着宿莽吃药,两人在廊下一起待了好一会儿,似乎是说了些寒大人的医术什么的……莫不是那次她不小心说漏了什么,被人听了去,惹出祸来了?
他实在是想不起来。宿莽与人说话时话很碎,很多时候他都会止不住地出神,听不囫囵。
虽然还有些模糊,刘半夏却已经能猜到大概。他有些担心巧娘的安危,更替宿莽有些后怕。他默默叹了口气,决定不说穿,按捺住复杂的心绪,敷衍道:“或许是住在赤庐呢,或是出谷办事去了。那个冷脸美人不是说,她被派了其它活计吗?”
“嗯,也是……”宿莽有些迟疑地再度环视了一下屋内,说,“那我去巧娘存果干的屋里看看去。”
不等刘半夏阻拦,她就冲出屋子,推开了大开间的门。刘半夏赶紧跟了进去,却见里面的开口架子上,整齐码放着一包包的纸包,屋内有一股淡淡的石灰味儿,混着各色果干的酸甜,煞是好闻。
刘半夏快速巡视了一圈屋子,确认没有什么吓人的景象,也就任宿莽到处瞎逛。
宿莽只是拿起一包包的果干嗅闻,又轻手轻脚原样放下,并没有拆开取用。
墙角还堆放着许多与外面一样的酱坛子,刘半夏跳上去蹲坐在上面,闻着隐约的青梅香气。
这一屋子果干,单凭谷中这些人,敞开肚皮吃,也得吃上个三五个月吧。
他越来越搞不懂了,即便是避世,需要安排一个人专门做果干这种非必需品吗?而且一做就是这么多,囤了这一屋子,种类也不少,一眼望去少说三五十种。
新疆果干小推车的大兄弟们都要自叹不如。
宿莽似乎闻够了,她招呼道:“二虎,咱们走吧。”
刘半夏突然想起她怀里还揣着黄糖,见她一直在咽口水,说:“要不你把黄糖放下,自己拿一些果干吃。只要留张纸条给巧娘,她回来看到了,自然会知道是你来过。”
这样,宿莽过段时间或许就能忘了巧娘了。
宿莽又咽了咽口水,却是摇了摇头:“我没问过巧娘要不要呢,冬日里也放得住,且等她回来吧。”
宿莽作势就要关门,见猫儿盯着院里的水井发愣,催促道:“快些,我带你去隔壁院里闻酒香去。”
刘半夏回到甬道,见右侧院落皆是一片寂静,问:“这几个院子住着谁?”
“最里头住着九娘和桃娘,其余几个院子我就不认得了,她们平日里也不怎么出门的,我也没去她们院里领过东西。”
刘半夏隐约记得,有间屋子里放着好些工具,有一套锔瓷的工具他认得,之前热播电视剧里出现过,给过大特写;还有几套雕梁工具,他并不认得,只是主人大概是个强迫症,在每个箱子外面都写了诸如“雕梁廿一件”的字条。
刘半夏再次感叹,囤这些东西又是什么用意呢?百年也难得用上一次吧。
这郭熙诲的爷爷,难道是预备着要发起一个非遗手艺人传习组织?
宿莽已经贼头贼脑地推开左侧最中间的那扇门了,她两条腿没有迈进去,只是软糯糯地轻轻叫了一声:“余婶婶,巧娘在你屋里吗?”
屋里传出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屋里水汽灼热,姑娘且莫进来。”
宿莽忙缩了头,重新将门掩好,踮着脚往外走。
走出西二院门,宿莽才重重舒了一口气,拍着自己胸口说:“余婶婶今日还是不大高兴呢。”
刘半夏从没见她怕过什么人,不禁有些好奇。
“这个余婶婶,经常不高兴吗?”
“不知道呢,小邱婶说,余婶婶日常不与人往来的。”
哦,看来也是个孤僻的主。
“那你还去骚扰她?”
“我有次来找巧娘,推错门了,要不是巧娘替我说和,余婶婶怕是要一顿骂死我呢。”
“巧娘和余婶婶关系很好吗?”
“嗯,她腿脚受了伤,巧娘得空总是帮她做活计的。余婶婶有次要做梅子酒,还主动出过院门,去巧娘屋里找她要梅子呢。”
宿莽似乎并没有因着余婶的不友善而败了心情,絮絮叨叨又与刘半夏说了一堆巧娘讲予她听的故事。
巧娘讲的故事,比一般人随口说的事都要细致些。刘半夏心想,或许这就是她突然不见的症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