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十斗米
刘半夏没想到,宿莽还记着那十斗米。他原以为,她每日里在那么多婶婶娘娘之间乱窜,只不过是贪好玩,没想到她顺道还在想办法攒钱。
连自己最贪图的零食都能省出来,费尽心思去换一些破烂,看来她真是下定了心思了。
梳子、镇纸、木箱,即便出了谷,这些东西又能换来多少稻子呢?
刘半夏看宿莽脸上美滋滋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抬头去看梁上,那里藏着宿莽忙活十年都换不来的财富。但按照她的逻辑,这也是让儿家的东西,她想必不愿意挪用,还要逼着他还回去。
他也没想到,宿莽虽然每日里乐呵呵的,在长余洲如鱼得水,心里还是在盘算着出谷的。刘半夏觉得自己太迟钝了,没看出这丫头的心思,连她攒下这么一大筐的东西都不曾留意。
他知道,宿莽也不是成心要瞒他。估计在宿莽心里,这件事和吃饭睡觉一样平常,没必要专门去说,更没必要多加掩饰。
宿莽正一包包地挨个儿闻着零食的气味,喉头不停地滚动,大概再有十秒钟,她的口水就要兜不住了。
“小莽,诲儿和让儿是皇孙这件事,你不害怕吗?”
那日以后,刘半夏没有再与宿莽讨论过郭氏兄弟的身份。一则,大雪封山,实难进出,吕望山的冬日里活得也艰难,他舍不得宿莽再回去吃苦;二则,他也存着极大的私心,怕宿莽嚷着害怕要走,他就丢了这片试验田了。
他觉得自己在赌,赌注就是宿莽的一无所有,他实在想不出,这家人会贪图她什么。
可是今天他知道,宿莽是一直想离开的,他实在无法放任自己继续利用宿莽。她还是个孩子,是爷爷的孙女,是他的主人。
“如果你害怕,我们随时可以走。那十斗米,我有办法还上。”
宿莽好奇地看着胖猫,嘴角咧开一个坏笑:“好呀,二虎,你也藏着私房钱呐?在哪儿?拿出来。”
刘半夏忙往后退了几步:“没没没……这不是,还有个项圈嘛,那个项圈或许值钱呢。”他心虚地克制着自己千万别往梁上看。
宿莽狐疑地打量着他。
刘半夏情急,举起一只猫爪:“我以神仙的名义起誓,绝对没有藏其它私房钱。”
好在宿莽总是信这一套的,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将胖猫抱进怀里一顿揉搓。
刘半夏伸出两只爪子抵住她的脸,才终于挣脱出来。他顾不得浑身凌乱的毛发,问:“你且回答我,你怕不怕?”
宿莽一脸茫然:“怕?为什么要怕呢?”
“他们的爷爷可是皇帝,爹爹也可能是皇帝呢。”
“可是他们俩不是呀。要怕,也要等他们真做了皇帝,我再怕。连皇帝的妈妈都吃不上肉呢,可见这皇帝也不是什么很厉害的活计。”
皇帝的妈妈……是了,宿莽自小逃荒,远离那些规矩俗世,只知道那一个关于皇帝的故事,皇帝的形象在她心里毫无威严,也是情有可原的。
他忍不住问:“你知道皇帝是做什么的吗?”
“知道呀。”宿莽一脸的天真烂漫,“皇帝就是官家,从前是天底下最大的官,但后来就不是了,太多人做皇帝了,他们都天天吵,想定下来谁是最大的。吴伯还说过呢,我们以前住过的一个村,那里的村长后来都当皇帝了。”
“那他们为什么争抢着要做皇帝呢?”
“为了不下地干活呗。只要做了皇帝,想吃饭时,去别人地里摘些,想生娃娃了,就抢个女人回去。我爷爷说,他们什么都不用自己做的。”
看来她确实不知道什么是皇帝……刘半夏听得心酸,虽然宿莽的话流于表面,但又何尝不是一部分的乱世真相呢。那么多人争先恐后去做皇帝,不过是一己私欲,想从被剥削者,一跃成为剥削者,什么国泰民安全不在乎,所图不过是快活上几年。
“二虎,你别怕。”宿莽突然搂过他,“等我攒够了钱,咱们就回村去。诲哥哥和让儿都极好的,他们没有皇帝的脾气,不会伤害你的。”
……
刘半夏没有继续将自己的担心说出来。即便是个历史废物,他也知道史书对于柴荣的评价并不低,诲儿目前看来也是修养颇佳的,他们俩似乎暂时安全。
他想了想,轻声道:“一旦遇到危险,你就要带我走。”
“一定一定。”宿莽安慰道,她以为自己的神仙猫被皇帝喜欢抢东西的毛病吓到了。
刘半夏软软地卧下来,将自己摊成一张猫饼。
就这样吧,畏手畏脚,再回去吃苦,于宿莽也无益。两害相权,还是先吃饱再说。
至少他们俩的目的是一致的,搞钱。
宿莽看猫儿躺得舒服,欢欢喜喜地问:“那你帮我算算,我这些,可值一斗米了?”
刘半夏连头都没抬,只抬动下巴,闷闷地说:“你之前不是说生猪三十文一斤吗?稻子应该便宜一些,你就算十文钱吧。你那个镇纸,能换十文钱,就算你现在已经有……两斗了。”
“真的?”宿莽喜滋滋地拿起镇纸看了又看,又慌忙轻轻放下,拿起帕子擦了擦。
刘半夏心想,这种成色的镇纸,诲儿屋里都是拿来垫桌脚的,你但凡愿意找郭熙诲郭熙让两兄弟蹭点礼物,明天咱们就可以去还乡亲们钱了。
虽然看着缺乏管教,成日里淘气耍滑,但爷爷把宿莽教得很正直。除了盼着丰收,拿到属于她的三分之一,她坚持只用这种缓慢的以物易物的方式,来完成自己的资产增值。
刘半夏知道,自己手里的东西已经足够宿莽还清债务,但主人心里有志向总是好的,让她用自己的能力还清欠款,对她成长有益。反正他能为她兜底,就任由她去努力好了。
宿莽又与猫儿细细盘算了许久的以物易物,最后,她美滋滋地得出一个结论,一旦开了春,收了头茬蚕豆,她就能攒够东西,到时候出去一卖,就能还清欠款了。
“到时候,咱俩把屋顶好好修一修,这几天雪这么大,不知道会不会都压塌了。”
刘半夏想:“只要我再完成几个任务,得到一些平常的值钱玩意儿,别说屋顶,我直接给你盖个新房子。现在嘛……先希望咱俩平安吧。”
“滴答。”
刘半夏警觉地坐直身子,宿莽果然又流鼻血了。
她忙跳下床,站得离自己的宝贝筐子老远。她弯着腰,防着血再流到自己衣服上。刘半夏环视屋内,“纸。”
宿莽捂着鼻子,挪到桌边,拽起一张纸,胡乱一团,熟练地往鼻子里一塞。
她洗干净手,看着褥子上的一滴血,十分懊丧。
刘半夏建议道:“要不,咱明天怎么着都不喝了?再不济,你喝了,再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悄吐了。”
宿莽蔫儿蔫儿地说:“吃下去的东西,怎么能吐出来呢?我再也不要吐了。”刘半夏知道,她是又想起那筐被自己糟蹋了的琵琶了。
刘半夏之前以为,宿莽或许就是补得太过,身体底子太薄,克化不动这些大补之物。昨天听了让儿的话,他思忖了半夜,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寒惊谷是京中名医,又似乎是郭家的世交,连着两位幼子都交给他调养身体,父母总不会坑害自己的孩子的,想来老头是有一套的。
宿莽的症状与让儿那次上火十分相似,或许吃的是差不多的方子。
“要不你去找你师傅,让他给你减一些药量。”
宿莽点点头,趴到桌上,开始给老寒写字条。
“师○,我又○血了,是……”宿莽咬着笔杆子,回头问,“是否想着给我减轻些药量,这几个字,我都不会呀。”
她将笔往前一送:“二虎,你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