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怪梦
刘半夏憋着笑说:“就听你师傅的吧,都是大补的药。”
惊归惊,第一次来赤庐,宿莽也不敢太忤逆师傅。她又浑身不安分地站了半个时辰,好容易等到汤药冷了些,吹着气一点点喝了。初入口虽然有股清甜,后味却全是苦涩与焦臭,最后一点她捏着鼻子才能喝下。老寒极满意地点点头,将自己日常坐的蒲团给宿莽,又替她垫了一块续了棉的垫子,自己则拿过一个新的坐下。
宿莽咬着舌头,抵抗嘴里的焦苦。她学着师傅的样子盘腿坐下,闭上眼睛,随着师傅的呼气之声,调整自己的呼吸。
老寒刚才点了一支香,此时正降降地燃着。
刘半夏见两人都闭着眼睛,就起身溜了出去。方才他已经将屋内都打量了一遍,除非斗柜里有机关,那个一眼望去空落的环形屋子,不可能再藏下什么通道了。假如机关真在斗柜里,他哪怕花上一整天也找不到,那可是成千近万的小抽屉。
况且,假如要设置暗室,六角亭下是艰难的。来时他们离承重柱很近,虽然柱子很粗,也不至于到掏空了供人通行的地步。
他走到栈桥,一步步将每块青砖都踩了。水面潮湿,积年累月间,有几块已经空鼓了,唬得他白兴奋好几次。
他跳上屋顶下面的雕梁,上面落着一层薄灰。
刘半夏失望地就地卧在一根横梁上。水面虽然湿寒,午间的太阳还是暖和的。他觉得有些累了,想着宿莽也不会有事,就放任自己小憩一会儿。
梦里朦胧间,他听到有一阵“咳咳嗒嗒”的声响。刘半夏心里觉着有些不妥,却怎么也睁不开沉重的眼皮,只挣扎了一会儿,就又陷入了梦里。
梦里,他还是那个戴着近视眼镜的万年大学生。他和同级的师兄弟凑了钱去水上乐园,坐了过山车,被水溅了一身不说,颈椎的不适感也让他连连作呕。
等他醒来,梦里的不适感带进了现实。他转了几下脖子,感到自己背上真切地有些湿。
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青砖上,周围许是起了浪,整个栈桥被拍湿了一片,连他的皮毛也沾得一绺一绺的。
自己也太好睡了,掉下来都能不醒?他抬头去看横梁,估摸着有两米五的高度。
不会这一次,他就丢了一条猫命吧?
他的心猛然跳了一下,一种不好的直觉冲上心头。
小莽。
他回头看小舟仍停在原地,就直接冲进了六角亭。
宿莽似乎也是刚醒,蓬头席地坐着,揉搓着眼睛。她打了个极大的哈欠,嘟囔道:“师傅,晚饭总有吧。”
老寒还是站在方台那儿,极耐心地逐剂回戥,将草药一点点抖落到几个包纸上。他抬眼瞥了宿莽一眼,笑道:“小莽看来做不了我的徒弟。”
宿莽一下就急了,站起来说:“师傅欺负人。师傅已经长大了,可以不吃饭,可小莽还是个孩子呀。”她颠儿颠儿跑到老寒跟前,撒娇道,“师傅且等小莽再长高些,长壮些,到时候再跟师傅吃大补药。”
可能是一下起猛了,宿莽的鼻腔里流出一道暗红的血。她自己还没注意,老寒已经眼疾手快拿过一块白布,替她塞住了鼻孔。
她声音滞塞,不解地问:“怎么了?”
老寒捏过她的手,轻轻搭了一脉,道:“不打紧。你的身子没受过补,气血有些热,缓缓就好了。”
刘半夏见宿莽流鼻血了,心里一急,以为在自己睡着时发生了什么。他忙跑到宿莽脚边蹭了蹭,引起她的注意。
宿莽蹲下身子,将他抱起来。
“小莽刚才一直在睡觉吗?身体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宿莽瞥了眼老寒,忙说:“要不我去外面转转,散散热气,许就好了。”说罢也不等老寒答应,就径自跑出了屋子。
她抱着胖猫,远远地坐到栈桥上。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说:“我才要和你说呢,我做了个可奇怪的梦。”
“你也做梦了?”
宿莽盯着他的猫眼:“你们猫儿也会做梦吗?你梦见什么了?”
刘半夏并不想与她分享什么是过山车,他催促她快点说自己的梦。宿莽说起自己似乎坐在蒲团上腾了空,飞进一个瀑布里,遇到一个老仙人,要给她一粒丸药助她飞升,她吃了,老仙人就将她抛出了瀑布。
刘半夏听得一头雾水,什么老仙人,什么飞升,这丫头怕不是被这药庐的氛围唬住了,要开始信这一套了吧。
“等我醒来,真的觉得这里热得要命。”宿莽摸着自己被腰带束住的那块地方,“那股热气在我身体里乱窜,我刚才一站起来,热气就直往上涌,然后……”她指了指自己被塞鼓起来的一个鼻孔,“就这样了。”
敢情是睡前那碗汤药的火气……
刘半夏又确认了一遍,宿莽肯定自己并没有出药庐,一直睡在蒲团上,刘半夏见她面颊上隐约印着蒲团的纹理,才放了心。
老寒走了出来,见宿莽抱着胖猫,低头自言自语,见着他来,又做出一副大人模样,不禁笑了。
他又替她把了把脉,这丫头的底子挺结实,药性消散得也快。他满意地点点头,过去放下缆绳,招呼宿莽上船。
“早些回去,去厨房寻些吃食。离晚膳还早呢。”
宿莽听了这话开心极了,却没有立即上船,反而跑进六角亭。等她出来,手里拿着一沓纸。她跳进小舟,笑道:“我回去再练练。”
老寒赞许地点头,轻轻一撑,小舟就离了栈桥,朝外荡去。
“除了练习包药,师傅还有一事要交代你。”
宿莽略松开腰带,将手浸入水中,觉得凉意正好。她听师傅似乎要训话,将手往胖猫身上一擦,坐直身子应道:“嗯?”
“这劝耕汤,要连服七日,这药效才能积蓄在体内。你以后每日用午膳前,我会叫人给你端去服下。”
宿莽皱紧了眉头,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师傅,你不是说我气血太热……”
“为师自会调整些药量,你身子适应了,就不会再像今日这样气血外涌了。”他摇着橹,专注地看着前方,“你服下后,体内温热,冬日里的寒气也难再侵入体内了。”
宿莽想了想,确实,来时觉得水冷,现下碰着水,就像后厨那口井里打起来的水一样,感觉温热不说,还有些沁人的爽意,十分奇妙。
“只要服七日吗?”
“这劝耕汤,原是冬日饮食贫瘠时用来进补的,‘劝耕’二字,即是劝导世人,于百草寂寥时,思及耕种之益,来年更加勤勉务农。劝耕汤原是要从大寒之日起,连服七日的。只是这山里冷得早,早些服用也可。”
刘半夏心想,冬天没得吃的人,谁又配得起这样的汤药?这老寒头,看来也是个象牙塔里出来的。
宿莽却听得极认真,她满口答应道:“那我每日按时服用,七日后来找师傅把脉,请师傅看看我又壮了些没有。”
小舟划到岸边时,突然飘起了硕大的雪绒。老寒冒着雪仍是要回赤庐去,宿莽耐着心目送了一阵,又跑去甲字田看了一圈,也顾不得去厨房觅食,忙往让儿的屋子跑去。
她怎么就忘了今日是小雪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