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自由-2
寒惊谷的腿脚似乎比初识时利落了许多，宿莽为显得乖巧，也不敢迈大步，只学几位年轻婶娘的样子，一路迈着小碎步紧跟着。
“师傅，这几日农闲了，你闲下来时，可要记得教我本事呀。”
老寒并不作答，只一味穿过几排房舍、厅落，似乎要回赤庐去。
宿莽见不远处就是厨房，忙拉住他：“师傅，我前日做的葱油，顾婶婶可给你看了？”
“嗯。”
“你要不要吃上一碗？我这就给你去做。”说着就拉着他的袖子，要往厨房拽。
老寒立在原地，拂开她的手，说：“不必了，我吃过了。”
宿莽揣度着老寒的神色，试探着问：“那……”
老寒突然笑了：“你这丫头，巧思倒是多。放心，以后厨房会想着给你们做的。这拌面做法也轻省，诲儿要长身体，夜间想添上一餐，也可叫仆妇做上一小碗充饥。”
“真的？”宿莽大喜过望，一下扑进老寒的怀里，撒娇道，“多谢师傅。”
老寒正要推开她，她眼珠子一转，抱紧老寒枯瘦的腰，说：“夜间吃拌面有些太腻了，不若再加一些诲哥哥爱吃的菜蔬。”
老寒想掰开她的手，奈何这丫头日日干农活，力气大得很，他只好敷衍道：“厨房会调剂的，你就别替她们操心了。”
“我想替师傅多想一些，照顾好诲哥哥和让儿，师傅也能省些心思嘛。再说了，我替师傅想了，交代给莲娘她们，也让她们少出些错，少惹师傅生气。”
这丫头，嘴甜起来真是刹不住车。刘半夏悠悠路过，蹲在石阶上等他们师徒俩推搡出个究竟来。
寒惊谷一下明白过来她意有所指，语气和缓：“那日的事，到底失了分寸。但我也没多责难她们，只提点了不要再犯就是了。”
“师傅威严极甚，即便没有过多责难，她们也吓坏了。说到底是我的错嘛，却把厨娘们吓成那样，连话都不敢跟我讲了。”
老寒奇道：“哦？你问了什么话，她们不肯讲予你听？”
“左不过是问些诲哥哥爱吃什么的。让儿爱吃什么，我是看得出的。诲哥哥每日板着脸吃饭，我猜不好，就想着问问清楚嘛。”
老寒笑了笑：“莲娘不肯说？”
宿莽仰着头：“对呀，还吓得什么一样。定是师傅吓坏她们了，是扣了月饷吗？”
老寒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松开。宿莽松开手，似乎怕老寒会突然消失，又牵住他的手。老寒甩不脱，干脆拉着她的手，坐到猫儿身边。
他语重心长地耐心解释给眼前这个野丫头听：“这与为师是否责难无关。这是在府宅里做事的基本规矩，不得议论主上，自然也不可传递饮食好恶之类的碎语。”
宿莽自小在山野间挣命，哪里懂得这些，她奇道：“为何？”
老寒摸了摸她的脑袋，轻轻拍了一下：“笨丫头，自然是为了保证诲儿和让儿的安全。倘若有人露出只言片语，被歹人听了去，稍加利用害了性命，可怎么好？”
宿莽急道：“可我不是歹人呀。”
“小莽自然不是歹人。只是你怎能知悉，你与莲娘说话时，边上站着的人，没一个歹人呢？”
宿莽这才了然。谷中仆妇众多，她并没有尽数交往过。听老寒这么一说，她突然想起几张陌生面孔，似乎确实有些不可靠的样子。
“可她也可以悄悄予我说嘛。”
老寒指着不远处的甲字田，说：“你且看那堵墙，要想稳固，是不是最好分毫不差，每块石头都咬得严丝合缝？”见宿莽懵懂点头，他继续说，“规矩也是一样。要守好规矩，就要丝毫不差。不能因着是小莽问的，就该说出去。”
宿莽明白了，却仍嘟了嘟嘴：“可这也太拘着了。”
“那你说，她们在长余洲当差，比在外面谋生计，哪个更洒脱，哪个更拘着？”
宿莽只去想莲娘。莲娘是单管小灶蒸煮的，她每日寅初起来，照着顾婶写下的单子，挑拣过别人已经备好的食材，就悠悠地与人一起备菜、做点心、烧火坐水；待得近膳时间，她便卷起袖子，码放蒸点，趁着间隙用小锅烫煮些轻便小菜。她每日最忙的时辰不过寅正、巳正、申初，偶尔无聊还会捏些小面点玩儿，其余时间皆是空着手，轻轻省省的。虽说在厨房里，她身上仍是香香甜甜的，一点糟污之气也无。
换作在外头，莲娘这样的妇人，不是在家成日介看顾着孩子，就是在外头酒肆饭堂里挣铜板，即便不忙得脚不沾地，头身脸面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干净。
宿莽答道：“自然是长余洲洒脱。”
老寒点点头：“守着这个小规矩，换来一个轻省舒心的活计，更难得是，这里可比开封都安全。这所有的代价，不过是不议论主上罢了。你还要替她们委屈？”
宿莽突然想起，诲儿在片刻前教她的那个词。
自由。
不谈论主上的一切，是规矩，是束缚；有丰厚的报偿，有轻省的东家，是出头的那一小截，是自由。
而对于宿莽自己来说，守着老寒的三条规矩，也不去破坏别人该守的规矩，才能换来她的“自由”，在长余洲自由种地、自由吃穿的自由。
宿莽点点头，老寒见她了然，便要起身回赤庐。宿莽一下站起来，搀他起来，嘴上却没有想放过他的意思。
“那，如果莲娘破了规矩，与我说了呢？师傅会如何处罚？会将她赶走吗？”
老寒身子一滞，继而悠悠道：“嗯，会赶她回家的。”
宿莽忙说：“那我以后再不问了。”她可不希望莲娘丢了这么好的活计，外面也不知道哪几个皇帝在打架，乱得紧，莲娘长得漂亮，和花儿一样，就该水灵灵地长在这长余洲才是。
刘半夏揣摩老寒的神色，这老头儿没有说实话。
这么多八卦收集器的嘴，岂是一句“赶回家去”就能管住的？当日莲娘的神色，刘半夏都生怕她会突然晕厥过去。
他不禁又想问，这个年代对于人权的开化程度到底如何，是不是主人家可以肆意处置奴仆的生死？
宿莽一路送老寒上了轻舟，她眼巴巴地看着小舟，嗫嚅着：“师傅……你何时带我去赤庐呀？”
“你要去赤庐做什么？”
“师傅你是忘了吗？我可是你徒弟呀。现下地里也没什么事儿……你抽空教教我呗。”
老寒看她扭捏着，将一双手绞了又绞。湖面上已经有些薄冰了。
“上来吧。”
宿莽和刘半夏都猛地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寒握着一支细橹：“再不上来，我就走了。”
宿莽看了眼猫儿，忙抱起它，一脚跨到船里。由于动作太大，小舟吃不住地左右猛晃了几下。
“这小畜生要是打坏了我的罐子，可就回不到这岸上了。”
宿莽忙抱紧二虎，赔笑道：“二虎要是惹祸，我来把它丢进湖里。”
那一头，诲儿长身而立，手里握着两根枯枝，看着小舟载着两个人影，往湖中心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