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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自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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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儿晨起咳嗽得厉害,连朝食也不曾去吃。宿莽端着一碟子软糯的杏仁糕,兜转过几道门,来到让儿的院子。

    郭熙诲坐在廊下,拿着一本书在看。见宿莽过来,示意她坐在门外等。

    “寒大人在屋里了,你且随我在外面候着吧。”

    宿莽见房门紧闭,只得抱着糕点坐下。

    诲儿手中的书似乎没有装订,只是一卷自己拿线穿过的纸。宿莽好奇,问道:“诲哥哥,你这书是自己写的?”

    诲儿笑道:“难为你看得起我。这是《氾胜》,早散佚了。我在书架上见着有前人的手抄本,虽装订不齐,内容也有些散落,但因着没读过,就拿来看看。”

    “是讲什么的?”

    “是了。”诲儿笑了笑,摊开一页给宿莽看,“这该是你有兴致的书,也是讲庄稼地里的事情的。书中所说的区田法,与你那块甲字田,还有些像呢。”

    宿莽低头看看,不认得几个字。“诲哥哥,等我学完了《齐民要术》,你将这本书也借我,可好?”

    “那我可考考你,这《齐民要术》,你学到哪儿了?”

    宿莽歪着头,双眼看向廊檐,努力思考着,吞吞吐吐念道:“得时之和,适地之宜,田……田……

    “田虽薄恶。”

    “田虽薄恶,收可亩十石。”

    诲儿有些奇道:“已经念到这里了?”

    宿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不是,让儿已经教我念到‘揪厥百谷’了。只是那上面老长一段,我将才没记起来。”

    “不打紧,你不曾开蒙,能记下这么多,想来下过苦功了。”

    得了诲儿的夸奖,宿莽信心大增,腰板也直了些。她吃了一口杏仁糕,问:“那我什么时候能赶上让儿呢?”

    诲儿沉吟不语,良久才说:“论农,你明年就能越过他去。”

    宿莽对这个回答非常满意,她挠了挠垫在后腰的二虎:“二虎你听,诲哥哥说我明年就能赶上让儿呢。”

    刘半夏去看郭熙诲,他的眼中似乎有一些落寞。

    他想起那日莲娘的异常反应,“喵呜”着提点宿莽,别只顾着清谈,抓紧问些关键的。

    宿莽今日过来,一是来看让儿的,二来也是想难得能遇上师傅。那日莲娘的眼神让她非常不安。她想了许久,觉得是自己当日的龟苓膏给莲娘惹祸了,她被骂惨了,才不愿意再谈起公子们的好恶,怕给大家再惹上事端。她想和师傅解释清楚,求师傅不要再责怪厨娘们了。

    宿莽忙问:“诲哥哥,再喜欢的东西,也不能过量吗?”

    诲儿正在发呆,被她的问题拉回来,应了一声:“万事有度,方得长久。”

    她低头去看手里的杏仁糕,原是拿来给让儿的,这一会儿已经被她吃空了。

    “连喜欢吃什么,都不能尽情吃吗?吃完了,再做不就行了?只要有地,肯使力气,就能长久的呀。”

    诲儿眼中落寞更甚:“喜欢是喜欢,能做什么,该做什么,却不是一句喜欢就得了的。”

    宿莽噘了噘嘴,一脸的不服气:“假如是我,农忙了一整年,就想连着吃上十天的面条。连这也不许的话,真是没劲透了。”

    “你现下也可以连着吃十天面条,没人会拘着你的。”

    宿莽瞥了一眼屋子,没见有什么动静。她压低声音说:“可是,诲哥哥和让儿被拘着呢。我可是替你们生气呢。”

    诲儿嘴角浅浅一笑:“不打紧。我和让儿早习惯了。”

    “你们自小就这么拘着吗?”

    诲儿将手中书卷的几个角压平,笑道:“嗯,自小就拘着。来长余洲后,才松散些。”

    “这还叫松散?乖了个天爷,那你们在家时该多可怜呀。”

    “儿时吃苦,大了就好了。”

    “大了就好了?可是,诲哥哥都快十五了吧,都要娶亲了,也算大了,连面条都不让多吃。”

    诲儿听她毫不遮拦地说“娶亲”,脸上微微一红,又听她每句话不离吃面,不禁有些羡慕她于乡野长大的肆意。

    他早知道,身份是他的阶梯,也是凌驾于他一生之上的枷锁。读书,吃面,娶亲,一桩桩一件件,哪里由得自己?与其像宿莽一样去追究,不如顺从,反正,除非丢开一切,他是永远跳不出这枷锁的。

    诲儿心下感慨,平日里他也鲜少与人交流,此刻冒出个念头,便就着劲儿问了出来:“小莽知道,什么是自由吗?”

    “自由?是哪两个字?”

    诲儿左右四顾,寻得廊外的几根枯枝,在面前摆下两字,解释道:“郑玄公曾在《周礼》一册中注疏,‘去止不敢自由’。这自由,就是一切任你所想而行止。”他怕宿莽听不懂,又补充道,“比如吃面,想吃几碗就能吃几碗,想吃白面也可,想吃葱油也可。”

    宿莽听到“一切任你所想”,略懂了一二。她看着字,疑惑道:“这两个字这样方正,倒像是我们种的田呢。”

    “你种田时,觉得自由吗?”

    宿莽摇摇头,诲儿没料到她会这样果断地摇头,他以为,宿莽在田间这样洒脱,必然是觉得自由的。他忙问:“为何?”

    “种田的条条框框可太多了,一不小心没伺候好,庄稼就要跟你闹脾气的,最甚的,拿命跟你赌气呢。”宿莽指着字,说,“你瞧这字也是一样的,条条框框,死板得很呢。”

    诲儿被她说得一愣,下意识地想要去反驳她,却一时想不出话来。

    宿莽却拨弄了一下“由”字的上头,突然眉头舒展,自顾自笑道:“我懂了。”

    “你又懂什么了?”

    她拿起那根枯枝,举到诲儿眼前,笑着说:“你看它,虽然上下左右都被拘着,但它露着一个头呢。就像庄稼也是一样的,只要发了芽,冒出这么一小截儿,伺候起来就能比育种时要随性一些了。农人们见着发芽,心里也能松快很多,知道离着收成,已经成了一半了。”

    她又举起“自”字的那个小头儿:“瞧,这个字儿也有冒出头来。诲哥哥,我懂什么叫自由了。”

    正说得起劲,寒惊谷开了门出来。见廊下坐着的两人,脸上神色略松,笑了笑:“廊下凉,快回屋去吧,让儿无大碍的。”

    诲儿忙站起身来,像往常一样行过礼,进屋去看让儿。

    宿莽朝黑漆漆的屋里张望了一下。

    “小莽可也要进去?”

    她想了想,摇摇头,一把拉住老寒的袖子:“师傅说无大碍了,我就放心的很,不必去看。”

    老寒嗔道:“你倒是嘴甜。”

    宿莽甜甜一笑,跟着老寒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唠叨:“师傅,我可好几天没见着你了,你在忙什么呀?”

    刘半夏跳下地,紧跟了几步。他回头看了眼那两个字,摇了摇头。

    刘半夏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厨娘们害怕谈及少主们的饮食喜好,没成想宿莽聊成了这样。再给两人一个时辰,怕是要扯到人类和宇宙的关系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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