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小儿争辩
冬天好像一夜之间就来了。
宿莽一早醒来,喜滋滋地穿上库房新缝制的夹袄,又将诲儿的旧衣服当做罩衫套在外面。
外面降了极厚的一层霜,白茫茫一片。宿莽见了,也顾不得去吃饭,搓着手先跑去地里巡视了一圈。见作物们都好好的,没有被冻馁,遂给温室又添了几根柴,放心往膳厅去吃饭。
她难得到的晚,让儿倚在门外等她,好容易盼到她来,牵住她的手往屋子里拉。
“可是睡过了?”
“我去地里啦。”宿莽抓起一块白糖糕,用手捏了捏,“你不知道,那霜,快赶上半块白糖糕这么厚了。”
“真的?”让儿听着就要往外走。宿莽拉住他,笑道:“霜有什么好看的,过几日下雪了才有意思呢。你定是没见过,雪被松松软软的,苗儿在雪下卧着,可乖巧了。”
“真的?那还有几日下雪呀?”
宿莽眼睛望向天花板,掰着自己的手指,哼哼了半天没有作答。
诲儿放下碗筷,用帕子擦了嘴,浅啜了一口茶,说:“左不过七日,就是小雪了。”
“小雪之日就一定会下雪吗?”让儿好奇地问。
宿莽含着一嘴的糕,抢着说:“那是自然了。只要诚心祝祷,雨水之日就一定会下雨,小雪就一定会下雪。”
“也是你爷爷说的?”
“当然。”
“那要向谁祝祷?神仙吗?”
“土地公爷爷呀。我爷爷说了,神仙都住太远了,听不见,要找山神,找土地公爷爷。”
“土地公爷爷管的是地上,下雨下雪是天上的事情,他也能管?”
“下雨下雪怎么就是天上的事情了?只有庄稼才盼着雨雪呢,这下雨自然是地上的事情,自然归土地公管。”
“那照你说来,雷公电母下雨还要问过土地公,难不成这地仙还成了天仙的主上了?”
宿莽虽然嘴皮子快,但从来没想过什么主仆关系,竟觉得让儿说的也有理,一下子卡愣住了。天地有序,好像天是该管着地的。
诲儿看两人拌嘴,笑着摇了摇头,起身要回屋去读书了。
宿莽跳起来,往他手里塞了两块枣糕,语气不容分辨:“带上。”
诲儿面颊有些发烫,留意到四下无人,也便揣了,轻轻道了一声谢。
让儿假装没看到,却低头捂着嘴笑。
可巧仆妇端着宿莽的那份清粥过来,诲儿快速转身走了。
刘半夏与诲儿错身而过,悠悠地踱着步过来找宿莽。宿莽见了它,像得了个天大的仰赖。她一把将猫儿抱起,举到让儿眼前:“咱们向二虎祝祷,二虎是神仙。”
刘半夏整个心都沉到肚脐眼了,他“喵”了一声挣脱开宿莽的桎梏,跳到桌上,板着脸,盯着宿莽。
宿莽看都没看它,她眼疾手快端起两盘点心,护在怀里,冲二虎叫道:“坏猫,糟蹋粮食!”她还想教训一顿,终于留意到二虎的眼神,顿觉说错话了。
好在让儿并没有当真,笑得极开心:“那你且说,二虎是什么神仙?”
“它……它……它反正就是厉害得很。”
让儿越过桌子,摸摸二虎,随口说:“二虎是厉害,还尤其辛苦,连夜间都守着甲字田。不若……咱们封它做个骠骑大将军。”他看向宿莽,征求她的同意,“这可是最大的官了,最是威风。你若还嫌不足,以后多封些食邑,将乙字田也交由它管,如何?”
宿莽才不知道什么将军不将军的,她只是庆幸让儿没有追问下去。
刘半夏轻手轻脚越过一桌的碗碟,蹭了蹭让儿的脖颈,引得让儿“咯咯”直笑:“瞧,二虎同意了。”
“你还要再吃些吗?我要去搓绳了。”宿莽又往嘴里塞了几口,作势往屋外走。她实在不喜欢说话遮遮掩掩,只是二虎要求了,她也应承了,免不得自己受些委屈。
刘半夏下地快走几步,跟上宿莽。
宿莽不敢看它,一双大脚走得飞快。让儿擦过手,也紧走几步跟了上来。两个人一只猫,像竞走一样,极快地掠过忙着搬挪盆栽的仆妇们,朝田间走去。
让儿走了几步就有些喘,温度骤降许多,白日里还好些,夜间却已经有些喘不平了。他一把拽住宿莽,求她歇一歇。宿莽留意到他的唇上透着一些青紫,忙关切道:“你是吃急了,还是走急了?”
让儿喘着粗气,示意她别叫嚷,悄悄说:“不打紧,就是冷的,有些咳喘。你别告诉寒大人,我挺挺就好。”
“当真不吃些药?”
让儿摇摇头,“我每日要喝上三五种汤药,好些个丸药。这些时日已经减了些,我好容易觉得自己轻省了许多。好小莽,你别嚷开,我不想再加药了。”
宿莽点点头,见没人留意他们,便挽住让儿慢慢朝前走。
“你怎么要吃这么多药?吃这么多药,还怎么吃得下好吃的呢?我小时候有次吃药,嘴里味道都没了,吃什么都不香甜。”
让儿小小年纪,笑容里也带着些苦涩:“我自小就吃药的。大人们都说我身体弱,必得汤药吊着。我每日喝下的药,比粥汤还多呢。七哥的被褥总是香香的,我的被褥却是草药味儿的。”
宿莽第一次对让儿生出了怜惜。她原只知道让儿体弱,她还羡慕过诸人对他的万般呵护,没想过他日常所受的苦。
“那我师傅,是你们府里的什么人,专门来给你煎汤药的吗?”
虽然已经拜寒惊谷为师,但他似乎很忙,日常很少见着。除了叫声师傅,宿莽对他一点都不了解,只知道他身上也是一股子药味,也不知是吃出来的,还是日常环境里带的。
“寒大人是在我五岁时,父亲请回府上的。七哥小时候身体不好,也由寒大人调养过一阵。姨娘嫌府上的大夫不好,才让舅舅去求了爹爹,将寒大人请来了。”
让儿说话的条理极清楚,虽然一句话里人名称谓一大堆,刘半夏仍听得十分明白。
请个医生也要找娘家去求自己丈夫,什么封建土财主的做派?
“那我师傅医术很高明喽?”
“自然,寒大人是国手。”
宿莽听了,不由去看远处被薄雾拢住的赤庐。不知道什么时候,师傅才会带她去赤庐看看。
她该再嘴甜一些吧。
要是她能学得师傅的手段,将来农闲时,给邻里乡亲治病调养,那该多好啊。那些游医行踪不定,经常等了半年才来,骗了钱就走,好多人家都落得人财两空。吴伯的儿子就是身子滚烫了几夜没的,柳婶的大女儿据说是滞下之症撑了半年……要是她会医术,他们就都不会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