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卧冬
想着想着，宿莽就有些想哭，抬起头来时，眼泪已经布满了她的脸，划出几道清晰的泥痕。老寒看得动容，替她擦去眼泪，情不自禁哄着：“好孩子，以后，师傅教你长大为人，你就把长余洲，当做自己的家。”
“家？”宿莽第一次听到别人跟她说这个词。每到一处，爷爷都会耳提面命，反复强调，他们只是暂居，主人家回来了就要走，官军来了也要走，地里贫了更要走，嘴上可以说是家，心里永远要记得，他们只是客居他乡，根永远扎不下来。
让儿开心极了，他见拜师礼毕，就急吼吼地扑进寒大人怀里，撒娇道：“寒大人真好，寒大人真好。”说着还拉宿莽，让她也来搂这个老头。
寒大人宠溺地抚摸着让儿瘦弱的背，笑道：“小莽以后就住长了，再不走了。让儿欢喜吗？”
让儿拉着宿莽的手，笑个不住：“我们还怕寒大人要下逐客令呢。”
宿莽也笑了，却不想吹出了一个鼻涕泡。让儿见了，笑得更大声了。
刘半夏瞌睡得正迷糊，被让儿的笑声吵醒了。“这病秧子，中气这么足？”他嘟囔着，觉得肚子里一阵空落落的翻腾，也不想动，调整了下睡姿，看了眼番茄苗的长势，又昏昏睡了过去。
在让儿的软磨硬泡下，老寒终于答应，宿莽发明的龟苓膏可以保留在厨房的日常菜谱中，只是必须限量供应，三五日间才可吃上一碗。
开开心心送走老寒，宿莽和让儿还沉浸在拜师的亢奋劲儿里出不来。宿莽去找二虎，看到它还窝在原地不动，跑过去轻轻摸了摸它的皮毛。她想与二虎分享自己的喜悦，却留意到了二虎明显的委顿，有些不忍心吵醒它。
仆妇们一早都叉着手懒怠做活，盘算着赶走了野丫头，苦日子总算能到头了。没成想老母鸡变鸭，这丫头不但没走，还成了寒大人的新徒弟。才刚磕第一个头，她们就有些懒怠不住了，纷纷捡拾起一些散碎活计，边心不在焉地虚忙着，边听着那边的动静。
一个仆妇主动过来兜一桶草灰，正想着有什么话可以套套近乎，见宿莽蹲着去看那只懒猫，一脸的心思，忙笑道：“不打紧，猫儿要卧冬了。”
“卧冬？”
宿莽第一次听说这个词。乡野山猫，成日介的漫山遍野胡窜，难不成也像熊瞎子一样会冬眠？
宿莽记得每个打过交道的仆妇的名姓，她一向嘴甜，问道：“张婶婶，猫儿也会卧冬吗？”
“可不。”张婶眉飞色舞起来，“早前府里养着好几只西域来的猫，一到天冷，食量就能翻上两三倍，得有个专门的厨子，尽顾着不间断地喂哩。”她掐着手指，算了算，继续说，“再有两日就立冬了吧，下完第一场雪，猫儿们就不动弹啦，窝在炉火旁一直睡，猫食盆却要一日五六顿不落地端去，叫醒它们吃。不然它们就会一直瘦下去。冬日里瘦的猫，开春了皮毛也不鲜亮，还老得快。”
“二虎去年冬天挺活泛的呀，大雪天还守在地里，给我们看庄稼呢。”
“那是它还小，年纪上去了，你就要多留意了。”张婶也摸了摸二虎，笑道，“不打紧，这屋里暖和，不成你让它上灶口待着去，咱们这里，吃食更是不会短了它的，养养就好了。”
宿莽揉了揉二虎的头，它的腮帮子好像是小了一些。她谢过张婶，等张婶走了，从怀里掏出云娘给的帕子，将里面的三五块点心都拿出来，放在二虎跟前。
这是她防着被赶走，今早悄悄藏起来的。现在也不用走了，真如张婶说的话，她可得对二虎再上点心。
刘半夏朦朦胧胧间也听了个大概，他又困又累，气都有些气不动。他是一只野猫，怎么跟富贵猫们一样这么矫情？还卧冬？开什么玩笑？
最让他耿耿于怀的是，这女人竟然说自己上了年纪？
他的猫生才不过三年，猫的青壮年期这么短吗？被人捧着直呼可爱的日子还在眼前呢，怎么转眼就成了这种懒怠样子。
他抑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伸出舌头勾过一块桂花糕，才嚼了一半，就扛不住倦意，又睡了过去。
宿莽知道二虎不是病了，也就放心了许多。她知道二虎喜欢盯着抽芽，想着索性让它住在温室，多给他拿些吃的来，观察几日再说。
她巡视了一圈大家手里的活计，交代让儿盯着温室的火，自己往厨房走去。
她拜托莲娘，每日留些鱼虾内脏等她来取。莲娘满口应下，又给她塞了一些茶点。其他厨娘许是知道拜师的事，纷纷上来恭喜她，也一个劲儿地往她怀里塞吃食。
宿莽兜了满怀的点心，小心翼翼地朝膳厅走去，想着寻个食盒装起来，留给二虎吃。
她眼尖，看到一个身影先她一步闪进膳厅，她也没过脑子，就喊道：“诲哥哥。”
郭熙诲后退一步，向后探出头，见是她，做了个“嘘”的手势。宿莽蹑手蹑脚地走进膳厅，问：“诲哥哥，还没到吃饭的时候呢，你来做什么？”
诲儿眼里闪过一丝难为情，脸上却仍装作冷冰冰的样子，说：“书房有些冷，我来寻些炭。”
“咦？炭盆该去东二库支用的呀，我昨儿才领了一个呢。”
“咳，哦，是嘛，那我去。”诲儿说着就要走。
宿莽一把拉住他：“你回去读书吧，我去替你领。昨日小邱婶托我帮她给竹篮收扣儿，我才学会了，正好去找她。”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诲儿，“诲哥哥你带着吃，我刚得的，还热着呢。”
诲儿眼睛盯着油纸包，咽了咽口水，嘴上却说：“不时不食，我等午膳就好。”
宿莽早看出来他是饿得紧，悄跑出来觅食的。诲儿长得比老寒还高，每日吃得却比她个小丫头还少，瘦得像一杆芦苇。让儿说，他们家从不让小孩子吃太饱，怕积食，怕书困。到了这里，虽然仆妇们也叮嘱，但让儿已经撒开欢儿吃了，哥哥却还是死板得很。
她懒得与诲儿说教，又掏出一包点心，一并推进他怀里，就往库房那一溜儿屋子跑去。
“哼，都不让小孩子吃饱，那么大家业挣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