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决裂
“此举有违天道，你就不怕天谴吗？”
闻言，狐九面色一软，他的阿落啊，到这个时候居然还关心他是否会遭天谴。随即只能长叹一声，“阿落啊，你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想想？”
林落一怔，“我？”
狐九的目的，是她？
人类寿命延长，冥界所收魂魄的数量便会大打折扣，像林落一样服刑的鬼吏即便到了刑期，业绩不过关，功德未满也就无法赎清恶果。
“难道说，你想把我永远困在黄泉？”林落心底翻涌起怒意，幽暗的会场蓦的卷起狂风，吹起了她的长发，所有的吊灯叮叮作响。
狐九站起身从台上走下来，他无惧林落的愤怒，坦然道：“这样不好吗？”
林落见他不否认，握紧了拳头，压抑着体内的狂躁。
可是，只要林落还是黄泉使者，就拥有和狐九一战之力，无论他想做什么，林落都有可能成为他的阻碍，这又是何必呢？莫不是，他算准了林落的力量逐渐枯竭，已经知道了她不足为惧？
她从未跟狐九真正交过手，并不清楚他的真实实力，可她有几斤几两狐九可以说是一清二楚。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可对上狐九，她早已落了下乘。
狐九走到林落面前两三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从身后缓缓舒展开狐尾。其中一条亲昵地朝林落伸过来，轻柔且细心地从她头顶抚下来，替她理顺炸了毛一样的头发。同时，狐九那蛊惑人的声线钻入了林落的耳朵，缱绻又委屈，“阿落，你有想过我吗？我知道你累了，可做人不过百年寿命，你想过你身故之后，我该怎么办吗？你真的忍心留我一人在世，重新面对着千年孤寂？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好不好？只要你一日是黄泉使者，我便在你身边一日，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风声渐渐平息，林落像是真的被安抚了，熟悉的触感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被这种方式治愈过。
然而理智在片刻之后就占据了上风，狐九会仅仅因为这个原因就搅乱三界吗？这么荒唐的理由，林落又岂会相信？
“鬼话我听得多了，你以为避重就轻，就能蒙混过去？”
她挥动手中的簪子掠过蓬松的白毛，狐尾感受到危险悻悻地躲回狐九身后。
“避重就轻？”狐九轻笑一声，似反问，又似自语。她说为了她是“轻”？她从不知道，天下苍生与她相比，才是“轻”。
林落并不知道狐九在鄙夷什么，只顾给他下最后通牒，“我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这款药剂绝不能流通，你给我马上终止发布会！”她鲜少用这种命令的口吻与狐九说话，这一次是真的动气了。
狐九却是不急不缓地摇摇头，“来不及了。”
发布会是直播，他的发言如一颗重磅炸弹，一下就在全国各地炸开了锅，任他再强大，也无法这么大范围的消除所有人的记忆。
林落自知晚了一步，她恼恨狐九背着她谋划好了一切，如今还拿她当借口，不管是真是假，她都得背负上这份因果。兢兢业业赎罪三千年，最终功亏一篑，她如何还能保持冷静？
左手的桃木簪在她戾气的影响下泛起银光，回过神来的时候，林落的长剑不知何时从虚空中抽出，直指着狐九。
他知道林落实际上比谁都决绝干脆，此刻，他终于有些慌乱了。表面镇定，语气却难免泄露出一丝恳求，“阿落，你真的要用碧落剑对付我？”
黄泉路，碧落剑，神魔让道，万鬼臣服。
这把剑从来只斩杀恶鬼和邪魔，如今在林落的眼里，他终究成了“恶”。
剑身泛着幽幽寒芒，冷冽之气如有实体一般压向狐九，令他本能的进入到了战斗状态。
林落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如果没有了你，你的长生药，你的计划都无法推进，你不就是，逼我走这一步吗？”
她是真的想要了结了他？
狐九感受到了她散发出来的久违的杀意，同时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林落眉头紧锁，神情难掩痛楚，她凭借意志力控制着发颤的手，却逃不过狐九的眼睛。狐九哪还管她是不是真要杀他，下意识便要上前。林落见他一动，随即厉声喝止。狐九不敢刺激她，只能抬手表示不抵抗，关切地问：“阿落？你是不是不舒服？”
林落的精神力确实有些混沌，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在慢慢逼近深渊，那种状态好似回到了屠城的那一日。她对狐九的担忧充耳不闻，脑中反复回响着一句话：杀了他！
林落不堪其扰，左手的拳头猛得击向剑柄，碧落剑脱手飞向了狐九的心脏。
九条狐尾瞬间拢到狐九身前，如盾牌一般将他护住。
两股力量对冲，碧落剑被反弹回来，在擦过林落耳际之时被她精准握住，手腕向下由內挽了个圈，碧落剑再次向狐九挥去。
狐尾化身成兵器，与碧落剑碰撞竟有金属之声。
“阿落，你冷静下来，听我说！”
狐九担心她的状态，一边用言语安抚，一边灵巧的躲避。林落气势如虹，压制着他节节败退。
“我不是没给你过你机会解释，既然你不打算回头，那现在，还想用什么花言巧语敷衍我！”
林落剑法奇快，纵有九条狐尾都防不住她的攻势。狐九用双指夹住了朝他面门而来的碧落剑，斩钉截铁地道：“我从来没有敷衍过你。”
林落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碧落剑从狐九的指缝中划过，狐九顺势躲开。林落一击落空，翻转剑身朝狐九拦腰斩去，狐九侧仰下去，碧落剑就在他身前划过，连带着切下了几簇狐毛。
“好，那你老实告诉我，所谓长生，到底是什么药？”
狐九没有回答，在林落紧追不舍的攻势下他终于奋起反击。
林落见他动了真格也不敢怠慢，桃木簪为守，碧落剑主攻，两人出手皆是又快又准，一时之间倒是难分伯仲。
但很快，狐九便对林落的招式有了破解之法。时间对于她没有意义，所有虚招也无法扰乱她的行动，那么只有比她更快。
众多狐尾是狐九最大的优势，在他的修炼下，每一条都堪比神器，甚至有了自主的战斗意识，狐九根本不用费力操控。于是，其中一条最巨大有力的狐尾在其他几条的掩护下已经突袭到林落的眼前，绒毛虽软，在狐九手里却也是最坚硬的武器。直到差点刺穿林落的眉心，狐九如梦初醒般及时抽回。
林落嗤笑一声，早就料到他不会说，竟然这般恼羞成怒，恐怕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一个他说“放心”，“没事”，“相信我”，就能哄骗过去的小女孩。
趁着狐九犹豫，林落抓住机会将狐尾各个击破。“我就不明白了，人类能活多久，跟你有什么关系？为了不让妖族再为了一张不变的脸东躲西藏？还是想用药物控制人族，搅乱冥府，你想一统三界？”
言罢，剑身划过一条一直紧贴在狐九身侧的尾巴，横切而过，却像只是劈中了虚影，瞬间直逼狐九的咽喉。
狐九神情一滞，迅速退开数米。他动作明显慌乱，心虚的将那条狐尾藏了起来，像是害怕被发现什么秘密，但是他很快便用攻击掩盖了过去。
他镇定地说：“阿落，你总以为人族处于弱势，却不知他们的野心已经越来越大。你太小看人性的贪婪与自私了。”
林落根本无心他的小动作，甩出簪子，碧落剑就跟了上去两面夹击。“依你的意思，这是人类的野心？那还真是我高看你了。难不成，你妖神大人还能被人族胁迫？你连冥府都不放在眼里，这时候把责任推给人族？”
“阿落，你在人间待的时间太短，你不明白，最可怕的一直是人类。”
“我当真是看不透你了，事到如今，你倒抬举起了你曾视如草芥的人类。”
林落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不稳定的神力加上波动的情绪差点让她失控，然而幸好，她早已不是曾经压制不住暴戾的小女孩，此时与狐九为难也算是一种发泄，她不知道中途会不会出现气力凝滞的状况，所以必须要速战速决。
“我确实瞧不起人类，但从来没有轻视过他们的能力。”
“我知你巧舌如簧，说话做事总要留三分余地，既然你不打算如实相告，今日我便毁了你的修为！”
林落说到做到，此言一出便不再保留实力。碧落剑在她身前加速翻滚，她掌心上下相对默念了一个诀，双臂打开以后，周身密密麻麻布满了成百上千的剑影齐刷刷地对准了狐九。
如此阵仗，狐九四面楚歌。他立刻用狐尾防御，将自己裹成了一个球形。随着林落一声令下，剑雨从四面八方击向狐九，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狐九的阻挡严丝合缝，攻击持续了足足两分钟，那些剑虽然没有扎进狐九的身体，但强悍的力道还是冲击了狐九的内脏。
直到外面再没有动静，狐九缓了口气才卸下防御。
就在他展开狐尾的瞬间，一道寒光闯入他的视线。
碧落剑抵向狐九的心脏，他侧身一躲，剑尖挑进西装的内袋，林落横剑一扫，布料被撕裂，有什么东西顺势飞了出去。
狐九下意识想护住那物件，却只能徒劳地拍向了自己心口，眼睁睁地看着它掉落。
林落看出他的紧张，狐疑地收起了招式。
两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不远处那个针脚凌乱，却一尘不染，藏青色的缎面崭新得如同才新制出来一般的锦囊上。正是林落送给他的能装魂魄的锦囊，一直被他妥帖地藏在胸口的内袋里，几乎寸步不离。
林落顿时就冷静了下来，戾气如潮水般退去。周围安静的可怕，狐九更是忘记了呼吸。
林落眼神微眯，狐九只挪动了半步，想伸手去捡却还未及弯腰，林落就张开五指一勾，锦囊便落进了她手里。
她把手举到面前，恨恨地盯着狐九，仿若威胁一般，像是握住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狐九格外小心，他收起了狐尾，表示自己不再抵抗，好像只要林落把锦囊还给他，他就任其处置。
林落摇摇头，即便她后来什么都有了，金钱，地位，以及容身之处，可完全出自她手制作的东西，唯有这一件。从养蚕到吐丝，织锦，缝制，绣花，再到最后构筑魂魄之所和储存的口诀，无一不是亲力亲为。
她自嘲地笑了，在狐九错愕的眼神中，这世上仅此一件的东西，最终在她手里化为齑粉。
狐九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握紧的拳头之下，指甲已嵌进肉里。
林落并不比他好受，她想通过这样类似于割袍断义的行为去刺激狐九，她最信任的人，现在却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她最开始也是不信的，黄泉之滨贸贸然出现的翩翩公子，只见她一眼，便立誓要伴她左右，怎不令她起疑？可他全心全意的付出与坦诚渐渐打动了她，也因为她知道，狐族的承诺从来不是儿戏，如有违背，便要受断尾之刑。
所以，他到底有什么目的，要这样不计后果的谋划，甚至对抗自然法则？
他一步步成为自己最信任的人，就是为了证明她的天真，告诉她什么是画虎画皮难画骨吗？
这一刻，林落觉得无比疲惫。
“你确定，不后悔？”确定要一意孤行，与她为敌吗？
狐九不答，却反问：“那你呢？可曾后悔？”事到如今，是否后悔认识他，是否会对他失望呢？
他们谁都没有给对方肯定的答复，彼此的眼中皆是意味不明，可他们都对自己要走的路坚定不移。
林落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留下狐九怔怔地站在原地。
会场里的人瞬间动了起来，机器也重新开始运转。
狐九快步走到那堆粉末面前，可骚动的人群卷起地毯上的薄尘，它一下就四散不见了。狐九扑了空，好像连心脏也空出了一块。
“……么闯进……咦？我刚刚要说什么？好像有谁闯进来了？”
“胡教授，您在那里做什么？”
“胡教授，您衣服怎么了？”
“刚刚发生了什么？好像发布会中断了……看！门坏了！”
“怎么回事，我的机器怎么自动关机了？”
“我的还是好的，但是之前录的全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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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落推开门便进入了自家旅行社的办公室，刚巧小影从楼梯口推门而入，她兴奋地问林落：“社长，你知不知道胡教授直播的发布会，这是真的吗？”
林落靠在办公桌上揉着眉心。
小影欢呼雀跃地围着林落，想得到第一手资讯。她从不看新闻，国家大事她一个小姑娘也操不上心，最多就是看看娱乐头条。可因为王文祁跟她提过林落跟一个教授关系匪浅，她因为好奇而搜索过狐九，这一搜，立马沉迷于狐九的美貌无法自拔，连那些明星都再难入她的眼。
林落看她激动的说着长生药剂在招募志愿者，语气不耐却严厉，“小影，不许碰那个药。”
小影莫名地感觉到灵魂为之一颤，林落的眼神像是给她施加了一道无法反抗的命令，她立马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只能忙不迭地点头。
“还有，你给我拟一份文件，如果有人敢参与那项实验，就从旅行社滚出去，以后整个顾氏将永不录用。”
小影不敢违抗，仓皇应下就退了出去。她小心翼翼地关上办公室的门，还没走远，就听到了里面砸东西的声音。她有些担心，“社长，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
邮件下发到每个人的邮箱，当天还没下班，所有人就全部聚集到了会议室。
“王经理，这份文件是什么意思？她想利用顾氏仗势欺人吗？”
“这项实验面向大众，谁都可以参与，她凭什么不让我们去？”
“就是啊，这跟工作又不冲突，我们也算是为科学做贡献，对谁都没有坏处。我也不做那长生不老的大梦，真要能多活几年，多赚点钱，大家的日子不都更好过些吗？”
“她是老板没错，可也不能断了我们生路吧？再说，顾氏用不用我，她说了算吗？”
王经理受不了他们一人一句的炮轰，终于忍无可忍，“行了，都给我闭嘴！”
“王经理，我们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这些年都是你领导着我们，我们大家都是尊敬你的。只要你一句话，我们跟你出去单干，何必在这受一个小姑娘的气？”
王经理瞪了他一眼，只是语重心长的说：“社长也是为你们好，你们真的相信有长生不老药这种好东西吗？”
“是不是真的，去了不就知道了吗？参与者那么多，难道那个胡教授还能害人不成？”
“是啊，只要有一个人出了问题，那可是人命官司，他不至于胆大包天真把人当小白鼠吧？”
王经理是个务实的人，让他看买卖赚不赚钱还能分析两句，长生这种天方夜谭的事还不如说天上掉钱实际。“诶，你可说到点上了，这本来就是个实验，实验对象可不就是小白鼠吗？”
“王经理，你到底是吃了什么迷魂药，这么相信那个小姑娘？这件事已经得到了各界的支持，程序合法，药物成分也是透明的，没有一个环节会出问题，她还能比专家懂？”
“我看啊，旅行社才有起色，她是不想放人，怕我们以后有了别的去处，她再也招不到像我们这么用的顺手的人了。”
“哼，随便吧，我也不是非要赖在这旅行社，工作哪里不好找。”
“没错。我可不在这里耗着，去晚了名额都满了……”
听有人这么说，一群人又蜂拥而出，一个个争先恐后，生怕被抢了先。
会议室里刹那间只剩王经理和小影。
“唉，年轻气盛啊，不听老人言，以后要吃大亏的！”王经理瞟了眼一言不发的小影，“你这个小丫头倒是沉得住气。”
小影在想事情就随口回了一句，“我还年轻啊，我还有好多时间呢。”
王经理笑了笑，回过味来却觉得哪里不对劲，“嘿，你说谁没多少时间了呢！”
小影却还是若有所思。王经理眯起眼看她，“小影，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小影正愁没人能帮她解惑，她拉开椅子坐到王经理旁边，“王经理，你儿子说社长跟胡教授是亲密关系，对吧？”
王经理不明白她的意思，小影啧了一声，“不是我八卦啊，我就是看不太明白，社长今天发了好大的火，并且严令禁止我们去当志愿者。既然她跟胡教授关系那么好，她为什么不让我们去呢？他们一个主推，一个反对，是闹矛盾了吗？她是针对胡教授，还是针对药？还是说，她是不是知道内幕，这个药是有害的？可如果这药有问题，怎么各大平台都在宣传？”
王经理有些意外，“小影，你学会动脑子了？”
小影气鼓鼓地看着他，王经理也不再逗她，叹了口气问：“小影，你信长生不老吗？”
小影的回答很坚定，“我不知道，但我信社长。”
王经理点点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