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乱世
沈斋推开林落办公室的门，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狼藉。他关上门，边走边拾起还完好的东西。
林落察觉到屋子里的声响，抬头看了一眼，确认是沈斋后又低下头，闷闷的声音从她掩面的指缝中传出来，“别收拾了，明天让小影来弄吧。”她搓了搓脸，恢复了些许活力。
“机器坏了要修，屋子乱了要理，总有人要做这些事。放心吧，很快，所有事情都会回到正轨。另外，小影和王经理我已经让他们回家了，这几天还是尽量不要出门。”
林落听了他的安排，生出些许内疚，自己在这里躲清净，却忽略了要把旅行社内外安顿好。然后才看见沈斋也是一脸疲惫。
“你也被狐九弄得焦头烂额的吧？”
“何止是我。局里各个部门几乎是全员出动。现在全市已经是封锁状态，通往本市的车票除了已售在途的全部停售，不管是国道还是高速，外来车辆通通遣返。即便如此，全市人口已达到峰值，大部分的店铺超市都关门了，能看到的人都在往研究所聚集，交通都瘫痪了。”
“那你怎么有空过来？担心我？”
“一方面，是担心你，我一路巡查，鬼使神差就走到了这里。另一方面，刚好来问问你，我们除了被动的解决麻烦，有没有可能从始作俑者的身上下手？”
“你是说狐九？”林落轻哼一声，“我已经找过他了，执迷不悟。”说罢，又仰靠在沙发背上。
“那冥府呢？”
林落有气无力地回答：“冥府无法插手人间的事务，狐九更是吃准了这一点。”
沈斋知道阴阳两界之隔，寄希望于冥府实在强人所难。他默默嗯了一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他其实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只是事发突然，在高强度的工作之下，他就是很想来见见林落，这里就像是乱世之中的安全屋，能让他短暂的缓口气。
他忽然觉得很像电影里的情节，“你有没有看过那种灾难片？外面兵荒马乱，有抢物资的，有逃难的，也有选择躲在家里度过最后时光的。我真觉得有种末世的感觉，外面的人就好像感染了丧尸病毒一样，没有了理智，行动就只有一个目的。”
林落像是接触到了什么新鲜事物，“丧尸……是什么？电影？”
沈斋把林落的办公桌收拾好，转头去拿扫帚，“嗯，等这一次风波过去，我陪你一块看看？”
林落确实从来没什么闲心看电影，她大概能理解沈斋口中的“丧尸”大概就是像被抽走了灵魂一样的躯壳，被某种力量驱使，从而达到操控者的某种目的。
她一闪而过某种念头，起身就抓住了沈斋。她扔掉沈斋手里的笤帚，把自己的手机塞到他手里，急切的道：“现在就看！”
沈斋疑惑她突如其来的情绪转变，确认道：“现在？”
林落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直接就把他拽进了沙发里。
沈斋无法拒绝。林落的手机没有密码，他找到了一个视频播放器，随意搜索了一部片名，“你确定有心情看？这部电影有两个多小时呢。”
窗口放大，林落直接拖动进度条，“快进。”
她是没怎么看过电影，但不代表她不会操作播放器。沈斋并不清楚她的意图，只是想起，他们还没有一起去电影院看过电影，没想到在这个档口，居然忙里偷闲约了个会。岂料，还没有等他想完约会少了点什么时，林落已经关闭了手机。
“嗯？”一切发生的太快，沈斋一头雾水。
林落站起来，把手机放进口袋，“我可能明白长生药有什么用途了。”
沈斋也即刻终止了所有遐想，想听林落继续说下去。不过林落却摇摇头，“但还有很多疑点，我想不明白。”
沈斋想说什么，外面直升机的轰响打破了两人相处的岁月静好。沈斋往窗口看去，有两架直升机应该是去研究所的方向。
转过头，林落已经走到了门口。她亦是回首望他，“走吗？”
沈斋迅速调整好了状态，他冲过去给了林落一个拥抱，不舍却又坚定地在她耳边说了句，“走了。”然后头也不回，撑着扶手，几个跨步就跳下了楼梯，转眼就消失在林落的视野里。
林落有瞬间的失神，这个背影太过意气风发，他几分钟之前的疲惫已经一扫而光。失望也好，无能为力也罢，只要还需要他，就会义无反顾地冲在行动第一线。
沈斋说的不错，事情总要有人做，而她身为黄泉使者不该被狐九打乱了脚步。
————
林落走上街才发现局势比她想象的更糟糕。
满大街都是汽车的鸣笛声，马路上排起了长龙，混合着不同人声的咒骂，就连人行道上都几乎无处下脚。
一只短腿的柯基拖着牵狗绳在人群中穿梭。经过林落身边的时候，她一脚就将绳子踩住，给柯基差点勒过去。
这狗明显是有主人的，林落环视了一圈，看到隔着人流，有一个轻微佝偻着背的老头正漫无目的地呼喊，“旺财！旺财快回来！旺财，你在哪里！”
他很是着急，只能向身边的人询问，“小姑娘，有没有看见我家旺财啊？”
可回答他的只有不耐烦的挥手。
老头并不放弃，“小伙子，有没有看见一只小狗？黄色的，是那个叫什么可，柯……那个，反正是纯种的，很聪明的！”
然而换来的是又一次的驱赶。
老头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原地拍着大腿，“旺财，你到底在哪里啊？快跟我回家了！旺财！哎哟，这到底是怎么了？以前我出来遛狗，这条路上根本没几个人啊！”
林落用脚尖勾起绳子，牵起狗绳就朝老头走去。
“旺财！旺财你终于回来了！谢谢谢谢，小姑娘，谢谢你把旺财还给我！”
老头眼里满是感激，一下就把狗抱在怀里，就好像抱住了这世上唯一珍视且可以依靠的东西。
林落没让他感慨多久，催促道：“快回家去，外面不安全。”
等老头再想跟林落道一次谢时，眼前早已没有了她的影子。
“滴滴滴滴滴——”
主干道上，肌肉绷紧了衣服的男司机终于忍不住后面车辆不断的鸣笛声，探出头就朝着后面破口大骂，然后说：“按按按，按个锤子啊！你当我愿意等在这吗？没看到前面一动不动的吗？有本事你就下车走，按喇叭催我有什么用！”
挽起的袖口露出半截纹身，吓得后面的女孩子降低了驾驶座，只敢露出半个脑袋。
但是不绝于耳的鸣笛声响彻在城市上空，带着纹身的男子终是忍无可忍。他拉开车门走到后面那辆车的旁边，冲着入眼的所有车辆底气十足的怒吼：“别按了！再按老子给你们车全砸了！”
纵使他的声音再响，终究盖不过周围的嘈杂，也没人把他当回事。跟在他车后的女孩怯懦地摇下车窗，“那个……大哥，没用的，他们不会听你讲的……”
纹身男一肚子火，一下扒住了车窗。
女孩吓得往车里缩，要不是安全带的限制，此刻她已经离开了驾驶位。
纹身男刚要开口，却见后排躺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他一下就明白了过来。转念过后，他用力拍了一下车窗就愤怒的离开了。
上了自己的车，一个稚嫩的童声虚弱地开口：“爸爸……爸爸，我们，还没到吗？”
纹身男的眼神瞬间柔和，他从驾驶座转过身来揉揉小男孩的头，“宝贝乖，再忍一忍，你好好睡一觉，好不好？”
“爸爸……我好痛啊，爸爸……我是不是要死了……”
一旁孩子的母亲不停的擦眼泪，满脸憔悴，却无能为力，恨不能替自己的孩子痛。
看着孩子插着的氧气管和因为手术还未愈合的伤口，外面的噪声不断的刺激着他的神经，脑中的念头越来越危险。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不知是因为言语冲突还是行驶不当，几辆车连环相撞在一起。在附近维持秩序的安保人员以最快的速度集结，尽可能的救治伤员。
林落穿行在人流之中，左躲右闪地避免着与其他人触碰，灵巧得仿佛在另一个维度。
她忽然脚步一顿，感觉有一道不善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同于那只乌鸦置身事外的监视，她明显感受到了敌意。林落没有想的太深，极有可能是她重伤了妖神，有不长眼的想报复而已。妖族对她的恭敬全都仰仗狐九的偏爱，如今既然撕破脸，那么两族成仇也不足为奇。
林落轻蔑一笑，像没有察觉一般继续行走，然后七拐八拐的进入了一条小巷。
随后，一个男人紧跟着她出现在巷子口。原以为林落会在这里堵他，可里面却空无一人。他检查了一下周围看有没有从另一条路逃跑的可能性，却发现这只是一条死胡同，除非攀爬着墙壁或者飞出去，林落唯一能走的只有大楼关闭的后门。
男人深呼吸，警惕地推开门，却被灌了一口冷风，里面竟还有一扇上了锁的玻璃门。
死路。
男人的反应可以说是又惊又喜。他手指抵上耳廓的通讯器，用一种势在必得的口吻说道：“目标确认。”
————
林落来到了顾氏集团。顾氏是冥府在人界状态的呈现，任何魂魄除非渡过黄泉，否则根本无法靠近顾氏大楼，所以人界是没有直通顾氏的快捷通道的。
林落仰头望着“顾氏集团”这几个庄严的大字，顾氏的有条不紊跟她一路所见的混乱形成鲜明对比。一门之隔，方圆百米，顾氏集团的大楼简直遗世独立，要不是林落知道顾氏的员工有一半是普通人，她都要以为自己已经进入冥界了。
“大小姐。”前台一如既往地对林落微笑相迎，她一边往里走一边点头回应。小姑娘却叫住了她，“大小姐请留步。顾董出去参加一个重要的会议，还没有回来。”
林落来这里只会是找顾墨清的，所有人都知道。
“出去了？那吕子谦呢？”
“阿落？”前台刚想回答，吕子谦就抱着笔记本走了进来，“我刚准备给你发信息呢，来的正好。”
林落看了一眼他身后，“顾墨清呢？”
“还在开会呢，我先回来处理些事。”
林落哦了一声。顾氏作为商业帝国，不仅是经济地位举足轻重，更有不少政界要员主动示好。能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狐九制造的混乱，顾墨清一定不会袖手旁观，说不定早就提前做了准备。于是问吕子谦：“你找我是什么事？”
吕子谦不动声色，拉着林落的胳膊往电梯走，“上去说。”
……
“所以，冥府不打算插手吗？这是，顾墨清的意思？”
吕子谦一边敲击着键盘，一边平静地回答：“阿落，这是规矩，冥府从不干涉妖族和活人的事。”
林落踹了一脚吕子谦坐着的椅子，将他踢开原位，“可是，狐九已经违背了两族不战的公约！”
吕子谦坐着走了两步，将椅子蹚回原位，又继续打字，没有生气也没有丁点不耐烦。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做？让冥王废了狐九？那妖族可真要跟鬼族开战了。帮助人类获得长生确实是对冥府的挑衅，可说到底，却并没有伤害任何魂魄，我们没有理由与妖族发生冲突。维护冥府的稳定才是冥王的职责。你应该明白，这不是老狐狸心血来潮，一直以来他醉心实验，应该是早就在研制不老药了。”
林落觉得吕子谦平静的有些反常，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却好像只有她在小题大做。“你不是一直很讨厌狐九吗？现在是他在挑事，正是可以教训他的机会，你怎么怂了？”
吕子谦推了推眼镜正色道：“眼下，冥府有更棘手的事要处理。”
他一边说一边拉开了靠里的抽屉，“人族的上位者并非全然不知妖族的存在，一直以来他们按兵不动，却默默地培养了一批专门对付妖族和鬼族的死士。而他们称自己为，神使。”
“什么？”林落诧异，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等等等等……你说什么？神使？人族要干什么？”
吕子谦递给林落一份电子文件，慢条斯理地解释，“这件事知道的人极少，起初并未引起冥府的重视。我最近整理资料，才发现这个组织由来已久。”
林落翻阅文件，最早记录在案的竟然可以追溯到百年之前。
“原先他们以民间道士，阴阳师的身份，打着看风水，除邪祟的旗号猎杀了妖族和恶鬼，无一不是烟消云散，再无轮回。虽然手段狠辣，但民间术士伏魔卫道是三界默许的，本也挑不出错。直到前两天，他们终于对冥府出手了。四十八区连续损失了三名摆渡使，而致使他们魂飞魄散的手段，近似于冥府的散魂术。为了以防万一，我先在内部进行了排查，结果没有内鬼，没有私怨，也不是意外。而妖族几乎没有可能修习鬼族的术法，剩下的只有人族。于是我又多花了一天调查，终于查到了‘神使’的存在。”
“弑杀了三名摆渡使？还是用冥府的手段？”
“颇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意思对不对？还有，这是我查到的个别成员的身份信息。”
“这……”林落看着名单上五个人的信息，不禁瞪大了眼睛。“那他们岂不是……”
“是，我对比过名单，这些人的年纪都已经超过了一百岁，可样貌一直停留在他们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名单上时的年龄所对应的样子。”
“上了名单却没有被带回来，我这儿也没有异常的记录，也就是名单到我手上的时候，名字就已经被隐去了。这几个，会不会就是最早的神使？”
“所以，我刚刚才说他们是死士。”
人类的寿命确实不可随意更改，但也不是完全不可改变。人类的意志，求生的心，可以在濒临死亡时迸发出强大的力量，而妖族，或者说非自然之力的存在也使得人类的生死充满巧合和不确定性。人间不乏阳寿已尽却还能苟且偷生之人。冥界所收的魂魄也都以当天下发的名单为准，必须有各部门负责人的签名才能生效。就像当初沈斋误闯旅行社，他的名字会若隐若现一样，有时也会出现临时插队的情况，如果确认躯体已经无法承载魂魄，那么第二天这个魂魄就会被确认收录。
手上这五个人应该算是漏网之鱼。吕子谦可以查到就证明他们是过了“死期”，而在冥册系统内显示出了异常的。这个组织既然已有百年历史，就绝不会只有这几个人，可见早期的“神使”绝大多数已不在人世，而现有的成员因未到“死期”，冥府难以确认。
那这五个人是用什么方法隐去自己的名字的？早期的其他人又是怎么死的？是任务过程中被反杀了吗？还是遭到了某种长生秘术的反噬？他们的不死之法跟狐九现在推出的药剂又是否有关？
吕子谦似乎是看懂了林落的表情，“阿落，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现在还没有证据能证明狐九跟这些神使有关，毕竟他们猎杀妖族是事实，只是……或许是用别的办法骗过了你的眼睛。”
只是妖族的死亡率极低，被人毁掉元神这种事，林落不信狐九没有察觉。可他却选择不追究？不，或许他暗地里已经处决了凶手，所以只剩下这五个，而其他人则被用意外或者更自然的方式掩盖了过去，这对狐九来说并不难。
就算先不论狐九跟神使的关系，神使隐藏了那么久，却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跟冥府宣战，就绝不可能是巧合。
林落想起了狐九说过的，人类的野心。表面的和平只是假象，背地里仍然暗涛汹涌。难道背后的推手真的是人族？
可，“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吕子谦似乎是处理完了要回来办的事，将电脑关机，“人类心思复杂，其中不乏好战之人，却爱用漂亮的借口粉饰，自诩正义之士。从这些神使最近的目标来看，几乎是无差别的猎杀。只要有非自然的引力波动，一旦发现，无论是否会对人类产生威胁，都会被抹杀。就好像，是在维护自己的领地。”
“就凭这几个跳梁小丑？还狂妄自大到称自己为神使，看来他们，是想成为自己的神啊。”
“总之，他们做了侵害冥府的事，就必须要付出代价。既然暴露了自己，就要做好被我们瓦解的觉悟。”
“瓦解他们？所以，你是想交给我来做？”
吕子谦起身去开办公室的门，也示意林落跟他一起往外走，“嗯，你也看到了，我现在腾不开手，只能交给你处理。”
他和顾墨清就像只会干活的机器，尤其是现在的吕子谦，根本就忙的24小时不停，“你和顾墨清到底在忙什么？”
“阿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你只需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吕子谦说着就将抱着资料的林落推出了门。
林落鄙夷，这口吻真是跟顾墨清一模一样。
“不是，你都没有查到他们的根据地，我要怎么……”林落话音一顿，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对，我或许已经被人盯上了。”
仔细想想，妖族虽然从不敢跟她正面较量，但也深知她的实力，谁都知道黄泉使者是杀不死的。如果真要对她出手，必然只会设计将她困住，绝对不敢透露出一点点杀意，无端给自己招祸。可之前那道不善的目光中暗含的浅浅杀意，林落却感知的分明，可见是有杀死她的决心的。
吕子谦听林落说明了她路上遇到的事，略带忧虑地道：“阿落，我必须要提醒你，无论他们的手段像妖还是像鬼，他们毕竟是人，你要注意分寸。”
“你放心，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