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我就要走了
金名不敢抬头直视陈沫的目光,他攥着陈沫的衣袖,因太过用力而发抖,他不敢有一丁点的松懈。
陈沫不要他了,他却没有任何理由和资格挽留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求她。恨又如何呢?至少陈沫能看到他,总比连说句话都是奢望的强。
陈沫望着金名的头发,看起来那样柔软,就像他的脾气一样,一点都不尖锐。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带着那个人的魂魄碎片呢?
“恨你?你觉得我是那种不辨是非的人吗?你又不是他,恨你有什么用?”
她一点都不想恨金名,这个一辈子都没有被人爱过的孩子,好不容易在旅行社有了归属感,她怎么忍心把那段不属于他的过去强加到他身上?
金名拼命的摇头,“有用的!你可以把我当成他,你打我吧,把我打到魂飞魄散也没关系!”
金名从腰间掏出了一把枪,他把陈沫的手指按在扳机上,拿枪口对着自己,而双手仍是紧紧的握着陈沫。
“要么你就杀了我,要么就再也不要躲着我!”
陈沫被他痛不欲生的表情刺痛,为什么他看起来比自己还要难受?眉宇间有化不开的哀伤和绝望,有一种要以死谢罪的决绝。
他为什么还是这样?遇到难以解决的事就想着一了百了,明明说过后悔选择了轻生,结果现在又要故技重施,甚至还把生死大权交到了她的手上,是还嫌害的她不够惨吗?
陈沫愤怒地甩开他的手,把枪扔到地上,“够了!不要再闹了!”
“我没有闹!我知道,我说过再也不会轻易放弃自己了,我不是在逃避罪责,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还能怎么办!怎么样才能让你跟我好好说话,我想念曾经的陈经理,对我和颜悦色,对我关怀备至,对我不厌其烦的陈经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明明是我最敬爱的人啊!为什么你偏偏和我有深仇大恨?我上一世都干了什么?我怎么那么坏,我怎么可以伤害你……我最不想伤害的……就是……你……”
金名抱着头蹲在地上,他极力咬着唇,不想发出呜咽的声音。痛楚像一团巨大的能量,在他的体内乱窜,好像随时会爆炸一样,令他苦不堪言。他只能跪在地上,把头埋进胸口,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伸出的手上,颤抖着,慌乱地去抓陈沫的衣角。
他这副模样,看起来就像在祈求陈沫的原谅,又好像是在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他无法失去陈沫,没有陈沫,他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陈沫眼里的恨意渐渐转变成了悲悯,金名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无助且孤独。
陈沫好像产生了一种错觉,眼前的金名似乎在这一刻变成了那个人,跪在她面前,诚心忏悔,说他知道错了。
她好像一直忽略了一件事,当初救那个人的时候,那个人说,他的命从此就是陈沫的,他会保护陈沫,无论谁伤害了陈沫都会让他付出代价。当时那个人的眼神,澄澈又坚定,那句话,是君子一言的承诺。
陈沫是怎么回应这句话的呢?对了,她说“好,以后你来保护我”。她以为只是少年一时的义气,等他伤好了,也就相忘于江湖了。只是没想到,不久之后,陈沫为了家族的昌盛与名门望族联姻,在接亲的路上突遇山匪。她被一刀毙命,走的很快,并不知道死后发生了什么。现在想想,会不会是少年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让把她送上绝路的家族和山匪,都为她偿命?
说的通了,报仇即是报恩,罪魁祸首仍是她陈沫自己。
她好像有些释然了,多年以来,她都因自己当初救了一个魔鬼而悔恨,可即使没有那个人,她一样会被敬献给大家族,一样会遭遇山匪,家族败落,一样会灭亡。她等的,一直都不是那个人,而是一个可以原谅自己的机会。如今刑期已满,她解脱了。
陈沫慢慢跪下来,与金名抱头痛哭。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无辜,这世上,每一个都是可怜人。
金名在被陈沫抱住的瞬间浑身像通了电一样战栗,他终于松开了嘴唇,放肆地大哭起来。
所有人都很有默契的给了他们空间,虽然忙碌却没有人打扰,让他们可以尽情地宣泄自己的情绪。
金名把头埋在陈沫的肩窝里,贪婪地汲取陈沫带给他的能量,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离陈沫很近。他萌生出一种不合时宜的开心,将陈沫抱得更紧。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沫缓缓推开金名,她起身的动作有些吃力,那是发泄过后的精疲力尽,虚弱,却又感觉一身轻松。
陈沫面向林落的雕像站着,平静而虔诚。
金名觉得陈沫的状态不太对劲,他当时决定一跃而下之前,就是这样看着江水,觉得自己终于可以脱离苦海。那陈沫又是因为什么呢?
金名的心提了起来,他又陷入了恐慌。他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陈沫面前。
“陈经理,你,怎么了?”
陈沫看着雕像脱手的船桨,答非所问,“明天,得找人来修一修了。社长总是假装不在乎,其实旅行社的每一件东西,每一个人,她都宝贝着呢。”
金名掰过陈沫的身子,让她看着自己,“我没问你社长,我是问你怎么了?”
“我不恨你,我放下过去了。当我看到你跟我一样痛苦的时候,我就想通了。就这样吧,到此为止了。”
金名完全没有听懂陈沫的意思,他摇晃着陈沫问:“你在说什么?什么到此为止?陈经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陈沫轻轻拍了拍金名的手背,像是安抚,“我就要走了。”
金名像是被一道雷劈中,呆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他不可置信,他明知故问,“走?去哪里?”
陈沫叹了口气,看着他勉强挤出的笑,难看死了。“你说,从旅行社还能去哪里?”
金名的双手颓然垂下,“不可能……不会的……你骗我……”
他以为陈沫不再对他视而不见了,他刚刚明明还为此高兴,怎么突然就说要走了?陈沫走了,他怎么办?没有陈沫的旅行社,他怎么待的下去?
然而下一秒,他看见陈沫含泪带笑,这是这么多天以来陈沫对他第一次展现出发自肺腑的笑颜,金名愣住了。
为什么会那么痛?那些加诸在身上的拳头,当面或者背地里的鄙夷,对自身价值的否定,都不及陈沫这一笑带来的痛苦强烈。冥府的惩罚,真的太狠了,大悲大痛,直击灵魂。
怪不得,怪不得陈沫最近从来没有独处过,她一刻都舍不得休息,把旅行社打理的井井有条。虽然以前也没有出过差错,但是最近越发上心,总感觉她时间不够用,原来,是真的不够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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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落把恶鬼带进了昏暗的审讯室。恶鬼不能开口说话,所以林落要探查它的记忆,从中找出蛛丝马迹。
它身上有残留的妖气,证明它最近跟妖族接触过,而成为恶鬼之后是没办法储存记忆的,它生前的记忆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林落想试一试。
审讯室像是一个圆圆的祭台,四周有高耸的巨大石柱,链条禁锢着恶鬼的四肢,将它锁在台子中间。
林落双手比划着快速翻转捏了一个诀,然后食指点在了恶鬼的眉心,金色的光亮从指尖迸发,恶鬼随即发出痛苦的吼叫,牙齿打颤,发出的仍是“咯咯咯”的声音。
林落闭上眼睛,精神力顺着金光钻入恶鬼的大脑,无数记忆碎片如胶卷一般盘旋在身侧,残破的,模糊的,更多的是如黑屏一般,早已销毁。
而在仅存的记忆碎片之中,林落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阿柒。
原来这只恶鬼还在人世的时候,与阿柒有过一段露水情缘,它身上的妖气应该就是阿柒的。而在记忆之外,有零星的光点,是与其他灵体的能量交换而形成的,其中便有沈斋的。
所以基本可以确定,当时把沈斋的魂魄撞出来的,就是它。在北山跟阿柒联合的,也是它。
可是为什么要针对沈斋呢?
林落生怕错过什么,一遍一遍地查阅,一遍一遍地研究,终于在某一块漆黑的记忆碎片之中,依稀的辨认出了阿柒与另一人站在一起的画面。
那个身影太过熟悉,林落甚至能通过一片衣角断定他的身份,相识了三千多年,还能有谁比她更了解狐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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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夜的调整,金名总算勉强恢复了精神。他准时顺点的完成了训练,无论心情有多糟糕,该做的事一件都不能落下,他不能再出一点差错,他要以最好的姿态欢送陈沫。
大堂,林落背着手望着自己的雕像出神。
金名朝林落走过去打招呼,“社长。”
林落看也没看他,“陈沫的事,你都知道了?”
“社长,我知道天机不可泄露,是我逼迫陈经理告诉我的,您不要……”
林落摆摆手,“别那么紧张。说说自己的前世今生算不得泄露天机,有些事,迟早要发生的。”
金名还有些魂不守舍,林落瞟了一眼,若无其事地问道:“如果,你这一世没有选择轻生这条路,会在下一世,跟陈沫有一段短暂的缘分,你会怎么想?”
金名的眼睛忽然亮了,“社长,您的意思是……”
“你不要多想,只是假设。”
金名的头垂下去,思忖了片刻,回答道:“如果这是补偿她的方式,我愿意生生世世为她当牛做马。可如果下一世,我就能与她相爱相守,我想我不配。我希望赎清了自己的罪孽,以全新的自己去爱她。”
“并不是所有事,都能等到你做好准备了才发生。小金子,你跟我不一样。其实有些事,你是可以去争取的。”
“社长?”金名疑惑地看着林落,他好像品出了些许怂恿之意,争取什么?陈沫吗?是指现在就表明心意,还是说下一世可以用自己的方式陪伴她?
林落并没有给他追问的机会,“我就只能说那么多了。”
金名自然知道林落不想说的话,他问再多也没有用。他顺着林落的目光去看损坏的雕像。
“社长,陈经理说今天会找人来修的。”金名有些惭愧,他跟这个雕塑也算是有缘了,不仅骑到了它头上,现在还毁坏了手臂。
林落却摇摇头,“人,我叫来了,但是修,就免了吧。或许是天意,不久之后,旅行社就要易主了。”
金名很是惶恐,“社长,你也要走?”
林落轻哼一声,“这不是你早就知道的吗?不然,我为什么要培养你?”
金名觉得这一天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没有支撑,好不容易缓过了劲,林落又给了他一记重锤。
“你们都要走……所以,又只剩我一个人了?社长,为什么你们要同时告诉我这个消息?这也是对我的惩罚吗?”
“小金子,你该长大了。或许在人间,你只有十八岁,但是在冥府,你是下一任社长继承人。做你该做的事,没有人能永远为你遮风挡雨,你的路要自己走。”
许是昨晚陈沫对于他的刺激太大,也可能是因为在林落面前,他不敢表现的太懦弱,金名现在倒也算得上冷静。
“社长,还是修修吧。你要是不找人修,那我就自己动手。不论你今后在哪里,总有一天要回来的。这里永远都是你的旅行社。”
对于金名的执着,林落并没有说什么。
这座雕像陪伴了她很多很多年了,当时半大的黄毛小子在烈日下打磨雏形,长衫系在腰间,露出精瘦的肌肉,汗水顺着他的脊背流淌,他却是乐此不疲。
林落踩着乱石,仰望坐在石头上的狰,“阿狰,这两日你跑哪去了?你把石头倒腾来干什么?”
“姐姐,这是我从苍无山驮来的瑶碧石,我想过了,黄泉渡口缺一个招牌!”
“你想用这块巨石打一个招牌?”
狰的眸子折射出阳光的七彩,胸有成竹地说:“我啊,要用这块石头雕刻我心中的神明。”
林落很配合地问:“哦?哪家的神明啊?”
“当然是我家仙姿佚貌,仪态万方,倾国倾城的神女啦!”
林落被逗笑,“你这是又跟阿九学新词了?”
“有用的我才学,我还要学好多好多夸姐姐的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