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师徒论道说天下
诸如百家争鸣时代留下的学说,若是真正退去被统治者披上的外衣,追根溯源,那是古人领悟天地和人生的哲理。
像那些对统治阶层没甚利益,或许还多少带些害处的学说,就没有生存下来的能力。
但这种哲学层面上的东西,并不是能以正邪来定性的,关键还是要看使用者和领悟者的道行。
陈家宅院距离南城门算不上远,陈及第与徐从戎分开之后,径直回到了家中,原本想要去拜访一下,因自己昏迷,进驻时没来得及迎接的老师。
但被告知老爹正在其中,与他坐隐烂柯后,陈及第没有选择插一脚进去,而是选择回到了自己的院落之中。
花羞月平日要管理流觞阁的事宜,青木苑中就剩下小柯和苏白鱼两个小丫头,其实说是苑中有丫鬟婢女数十。
陈及第也大多能叫上名号,但能跟他亲近的,并不多,陈家宅院并非仅仅只是富庶之地,同时还为凉州城中流落街头的上千男女,提供了一个无须去烧杀抢掠,落草为寇的理由。
且说,这还是当初陈及第这位便宜母亲提出的观点,治国先治民,自当这群看起来如一盘散沙的市井百姓,不用和狗一样,向人摇尾乞怜,一日三餐有个着落,他们便不会想着造反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反而,还可能主动上来给你排忧解难,以大义之心,纳忠心之人,此等谋略非常人不可为,换个角度来说,陈家的商行也就变相掌握了凉地,已经整个大魏朝众多地方的安定。
换言之,可谓到了大魏乱不乱,陈家说了算的地步。
樊一一确实算得上是凉地甚至邻近众人的恩主,当初这边荒凉的地方,常年受到战争的困扰,那时候的样貌,老一辈的人都还记在心中。
但她也不仅仅是百姓们的恩主,同时她还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每一个女人在经历夫人到母亲的转变之后,思想也会跟着发生变化。
陈及第不知道老爹和老娘到底给自己布下了多少手段,想不通他索性就不去想,回到青木苑后。
他给自己的事件作了一个简明的安排,拂晓之前修炼,上午读账本抄录账目,下午读书准备科考,夜里陪身边的美少女道说风情。
一心只想成为纨绔子弟的陈及第,终究还是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但人生注定就是十有八九不如意的,每个人都难以挣脱。
还是苑中小几案边。
还是熟悉的那几个人。
苏白鱼也还是在抄录账目。
不过与之前不同的就是,经过了几天的充足休息,早已经将那件羞人的事情抛之脑后的小丫头,不再钓鱼,重新恢复了活力。
“你读慢一点啊,读这么快谁能跟得上啊?”苏白鱼甩了甩酸痛的手腕,朝陈及第埋问道。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跟陈及第之间主仆关系的分界线,模糊不清。
变了性子的陈及第,也就这一点最好,他看起来满身纨绔之风,但本质上,却是在意什么阶级这种古人颇为看重的事情。
有些时候心情好,还愿意教导指点苏白鱼和一种手下做事情的方式方法。
陈及第放下手中账本,望向瞪着眼珠子的苏白鱼,笑道:“小白鱼,像你这样一个字一个字抄,怎么可能抄的过来,不懂先记下来,再将内容进行抄录?
你这小脑袋瓜,里面装的都是什么?还有你这字,写的跟个蚯蚓一样,我用脚趾头写得逗比你好吃,建议你,抄完一遍之后,最好再回炉重造一下。”
在一边研磨的小柯听到两人的对话后,破天荒露出了一抹春暖花开般的笑容,引得苏白鱼满身情绪。
“哎呀,小柯姐姐,你……你们不要管我了!”
苏白鱼愈发认真,但写出来的字,却是距离自己正常水平愈发遥不可及。
日子就这样,到了九月九。
重阳节。
千古奇书《易经》中,九为阳数,九九为二阳相重,有道是九九归一,一元肇始,这般吉祥的日子,当然也是陈及第修行路上的重要日子。
这个时代节日的观念,在普罗大众中,已经铺张开。
虽说比不华夏史上的唐宋,但也是深入人心地位日子,各家各户的百姓,都会在这一天,进行祭祖拜天的活动。
陈及第晨早聚阳结束,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相较之前病怏怏的模样,可谓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祖墓上归来之后,陈及第意外收到了那位自曾闻名,未曾见面的老师的邀请。
来者正是一位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男孩,是东方青衫进入陈家宅院后,从城中私塾招收的书童,名叫小书箱。
“小书箱,你可知道老先生找我何事?”陈及第跟在小书箱身后,问道。
“不知道啊,我昨天听学不认真,先生刚才拿了一柄剑,让我说剑,我说不出来,还被打了一戒尺,现在头上都长出一个包了,师兄,你一会儿进去可要小心了。”
小书箱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年少孩童愁眉苦脸皱起眉头的模样,好似能看到写满春夏秋冬的皱纹。
陈及第寻思着,这位十年间三次拜相又三次被罢相放在读书人历史上,都算得上独占鳌头的老人家,已经十多年未曾收学生了,现在到了暮年怎么还有这种兴致?我这个大号,好像也没有练废啊!
“不怕,师兄就是被老先生打着长大的,不也考上了贡元吗,老先生教学严谨,容不得半点差错的,所以才能有满门皆俊杰的成就,你也要好好努力,将来的成就,要被师兄还要大才好。”
“嗯,小书箱记住了。”小男孩乖巧地点了点头。
他将陈及第带到东篱苑外门,便站定在门口处,让后者一个人往里走去。
陈及第见到了这位,三次被罢相,在朝堂之上树敌无数,却还是能安然身退的老人。
文帝征战四方时,他是合纵连横的大魏双壁之一,战事平定后,他可相国教天下,却是一个天生相貌粗犷看起来像个土匪头子的老汉。
只不过,自他进入陈家宅院后,脸色便日渐变得失去了昔日那种精气神。
东方青衫正坐在石桌前,埋头看书,头都不抬,他在学生面前,从来都不苟言笑,问道:“坐吧,下定决心要参加科考了?我听说你之前还发过一段时间脾气,说不想再考科试了,有这么一回事?”
陈及第在他对面坐下,道:“那些都是与老爹说的气话,当不得真。”
东方青衫放下书卷,意味深长道:“小九啊,再过不了一月,便到你行冠礼的生辰了,你爹你娘,当初忍受了多少痛苦,你娘亲更是胎死腹中三次,依然坚持要将你生下来。
你也该懂事了,堂堂七尺男儿,这偌大的家业,你老爹受下的委屈,你这个当儿子的不扛下来,难道要你那自身难保的阿姊来扛?未免太没出息了不是?人贵在争这一口气。”
陈及第没有反驳,嗯了一声。
东方青衫上下打量了一眼这位许久未曾见面的学生,道:“看来练武确能强身健体,你现在看起来,就比之前要精神了很多。”
“老师也对修行之道有了解?”
东方青衫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道:“武者与士人相比,从来都是不入流的,你可听过,修武之人用拳头打服天下士人的说法?”
陈及第想了想,还是问道:“老师觉得我不应埋入修行一途?”
东方青衫喝了口茶,道:“这可不是应不应该的问题,但凡事物,都会存在两面性,读书金榜题名时是每个学子梦寐以求的,官宦如海般的凶险也是他们应该承受的,修行一道也是如此,这叫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其实站在长辈的角度,我倒是希望你只是学武不读书,因为你姓陈,但可惜你不能,也因为你姓陈。”
陈及第深以为然道:“不错,这是我的幸运,也是我的责任,都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学生现在还停在第一层呢。”
东方青衫看着他道:“既然说到天下,那我便问你,何以治天下?”
兴许是陈及第本身的学识也被他继承了下来,糅合了他现代化的思想,面对这个问题,他的答案几乎是脱口而出:
“使农得田而种,工得器而造,商得机以往来,兵的戈甲以列阵,官能而廉,则君能垂拱而治天下。”
东方青衫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啧啧称奇,脸上好不容易没有了那种肃穆的神色,心中暗叹,果然是她的儿子,思想都如出一辙。
起码他确定了一件事,这趟来的起码不会是最坏的结果了。
陈及第反客为主,问道:“老师,听说朝党知你入凉地之后,皆说你是认贼作父的乱臣贼子,老师不怕晚节不保?”
东方青衫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意。
“怎么,我听到的消息有假?”陈及第好奇问道。
“不是。”
东方青衫哈哈大笑,用如雷贯耳的声音道:
“就算我东方青衫真的认贼作父了,现在那满朝文武又能奈得我何?”
陈及第豁然惊醒,浑身汗毛竖起,不敢再过多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