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诀别之旅
临海城的游乐园闻名全国，这里也是每个临海城人一生之中必到的地方。若是放在平日里这里一定会是人满为患，但因为近段时间以来临海城发生的诸多案件导致这里的旅客量大幅度下滑，虽然游园中的游客依旧不少，但充其量也只能算作是正常水平。
这是我第一次将馨雨当作一个女生而非自己的妹妹，今天的她很美，出门也花了不少时间，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她如此用心地做出门前准备。
“染耀，那里有气球哦。”
游乐园门口，除了相当死板的售票站和检票口之外，还有手持气球的小丑，滑稽、又充满喜剧感。
“等我一下。”我放下了馨雨挽住我手臂的手，径直地走向了那个售卖气球的小丑。
今天来游乐园的小朋友应该有很多，小丑手上的气球大概也只有十来只了，稀稀疏疏的，但看起来很有活力。
“先生，不给你的女朋友买几个气球吗？”小丑的声音很大，哪怕是几步之外的肖馨雨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我没有回话，只是笑着点了下头。
“一个气球五块钱，来。”小丑将一个粉红色的气球递了过来。
“全部给我就好。”我掏出了一张百元纸币递了过去，“不用找了。”
售卖气球的小丑服务员看起来有些懵，但随后还是将手上的气球都递了过来，清场的生意不做白不做。
“能拿住么。”我想将这些年来的亏欠全部都一股脑地全部补偿给馨雨，却又在这时候担心会不会显得太做作了一些。
“嗯，我的手没这么小啦。”馨雨接过气球，随即又相当自然地挽住了我的手，哪怕分离一秒也会让她感到不安。
游乐园的门票包含了十余种娱乐项目，都是一次性的打孔游乐制，这意味着每个项目我们最多游玩一次。
刚进游乐园时我们注意到了这里有代步车在租售，只是馨雨觉得这样时间会偷偷跑掉，所以放弃了这次租售，我们决定采用步行的方式好好地享受这里的一切。
“哇哦，是过山车欸。”刚入场，馨雨一眼就看见了整个游乐园里最显眼也是最刺激的项目——过山车。过山车的轨道蜿蜒崎岖，其中也包含了三百六十度的轨道翻转，尖叫声和欢呼声从顶上传来，不绝于耳。
“可以最后再来玩这个的，要不然一会什么都玩不下去了。”
“嗯，那我们先去玩海盗船吧！”
不知怎的，馨雨似乎对这些刺激的游乐项目情有独钟，可能这也是游乐园的主要游玩设施吧。
好在这里排队的人并不多，没一会就轮到了我们。
掷于高空的失重感让我很讨厌，我讨厌这种命运没有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馨雨则和身旁的游客不同，她显得相当的自在，没有半点儿不适感。
游乐设施很多，肖馨雨总喜欢挑相对刺激的项目，在游玩了几个项目之后我们来到了这里的餐厅准备休息一会。
“两位是情侣吗？可以看一下我们这边新推出的情侣套餐哦，很划算的，还能赠送您女朋友一份精美的小玩具。”服务员的察言观色好到令人发指。
“那好，那就来一份这个吧。”我没有反驳，只是顺着他的话点了一份所谓的情侣套餐，随后又转头看向早已红了脸颊的肖馨雨，“还有什么想吃的吗。”又揉了揉她的头。
“没……吃这个就好了。”肖馨雨的声音很小，但也很开心。
看着有些羞涩而又笨拙的肖馨雨，服务员夸赞道：“小姐长得真漂亮，先生您真有眼光。”
“是么，我也这么觉得。”随即向那人回了一个礼貌的微笑，随后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说起来，我们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呢，玩得还算开心吗？”
“只要和哥哥在一起，到哪我都很开心，而且这样的机会应该不会只有一次吧，下次我们也还能再来的呀。”
馨雨的脸上带有幸福的笑容，只是她的表情越幸福我的内心就越挣扎。
悔恨和痛意总是来得不合时宜，良心的谴责恶心得让我想吐，但最后也只能仰起脸回了一个微笑，随后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嗯。”
太阳走得太快了，天边云霞早已被烧成了半片黄昏，我们也在此时登上了来时看见的过山车。
“怕吗？”我坐在馨雨的身旁，握住了她即将要松开的手。
“有点，但是有染耀在我旁边的话，就不感觉怕了。”馨雨用力地回握住了我的手，温暖而又柔软的小手反过来将我这双劣迹斑斑的手紧握在了手中。
“这边会给所有游客都拍张照，请问两位是一起拍吗？”
在过山车开始前工作人员会给所有人都拍一张照片做留念，也算是一种纪念方式吧。
我笑着反问道：“你觉得呢？”
“抱歉抱歉，是我没眼力见了，请两位笑一个吧。”工作人员举起单反，在我们摆好姿势之后按下了快门，定格住了这刹那的幸福。
过山车很快行驶起来了，在它真正开始的那一刻馨雨还是害怕的闭上了双眼，可即便如此她依旧坚强，从头到尾都没有惊呼出声，只是在默默地承受这一切。
“呼。”
刚离开过山车，肖馨雨便一个踉跄倒在了我的怀里，看来是有些腿麻了。
“啊……染耀你一点都不害怕的嘛。”馨雨一脸娇嗔，像在对我撒娇。
“还好吧，是有些害怕，不过也还算好。”我扶住了馨雨颤颤巍巍的身形，随后说道：“对了，开始前的那张照片还要麼？”
“嗯嗯！”肖馨雨相当用力地点了点头。
随后我们来到了来时的入口，向其询问照片是否能洗出来带走。
工作人员表示可以，但是一张收费二十元。
我点了点头，毕竟这也无可厚非，随后递出了四十元要他洗了两张出来。
我将其中一张递给馨雨，只见照片上的我们挨得很近，双手紧握在一起，脸上依稀带着笑意。
随后我们来到了最后一个游乐设施，摩天轮里。
我给馨雨和自己买了杯奶茶，俯瞰着窗外的景色，有些迷恋临海城的夜景。
临海城依旧繁华，这里依旧闪烁着绚丽夺目的霓虹。只是在这之下，是一望无际而又深邃阴暗的大海。
“如果，时间能定格在这一秒就好了。”
望着窗外的夜色，馨雨笑了。其实摩天轮里的座位应该是面对面坐的，但是馨雨最后还是选择了坐到我的身旁，倚靠着我的肩膀，发出感叹。
“以后……有的是时间。”令人，恶心的谎言，再一次，吐露了出来。
可，谎言不是利刃、真相才是快刀。
“嗯。”
肖馨雨突然挽住了我的手，随后拿出手机来了一张自拍。
“发个朋友圈，给今天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馨雨露出了一个微笑，随后编辑照片发布了朋友圈。
“哈哈，好。”我掏出手机给这条说说点了赞，只是我没注意到馨雨的好友列表中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染耀。”
“嗯？”
我抬头看着馨雨的侧脸，月光洒落在她的脸上，很美。只是，总觉得内心一阵绞痛。
“今晚的月色，好美。”
在从前肖馨雨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夏目漱石要教他的学生们对喜欢的人表白的时候要说“今晚的月色真美”而不是直白的“我爱你”。肖馨雨不理解为什么“我爱你”会和“月色真美”挂钩，但在刚才，她明白了，因为此刻她也想说出这句话。
想找话题，却又享受着这一刻的沉默，想告诉对方自己的心，却又无法说出口。所以只好将这一切交给今夜的月色，说出那句“今晚月色真美”。
“是啊，星星很多呢，在黄昏的时候就能看见了。”
当黄昏和繁星一起出现的时候，就是殒天了。
无论再怎么不舍，一切都终将会迎来结局。摩天轮缓缓转动到最低点，也预示着今夜的终焉。
“如果还没玩够的话，我们可以再坐一次。”
“不用了。”馨雨笑了一下，随后对我说道：“无论再坐多少次，结局都不会改变的，不是么？”眼角带有一丝我未曾察觉到的泪花。
“好……”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木讷地点了下头。
再一次坐上来时的车，气球飘在了车顶上，就这么环绕着我们两人。
天渐渐黑了下来，直到现在墨色染天，一切也到了尽头。
来时的路和回去的路也不同，这条路，对肖馨雨来说，极其陌生。
“染耀、我们这是……要去哪？”或许是察觉到了些许不对，馨雨有些迟疑却又相当平淡地开了口。
“相信……我。”从自己嘴里吐出的，令自己都恶心的谎言。
“嗯。”馨雨没再说些什么，只是凝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
“染耀。”不知过了多久，馨雨又一次开了口。
“怎么了？”
“我爱你。”
“我也是。”我专注地盯着眼前的路，甚至连回头看她一眼的勇气都丧失殆尽了。
“不是家人的那种亲情……”
打着方向盘的手在那么一瞬间僵住了，我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身份回应馨雨的这份心意。
“不过，你不需要给我答复。铃木小姐、都告诉我了。”
好想吐，一阵恶寒。那是谎言被拆穿的恶心感，我感觉整个人都要倒下去了。
“对不起……”比自己的谎言更让自己恶心的，是我的道歉。
馨雨自嘲般笑了一下，随后略带沙哑的咽喉说出的是：“我真的、真的，好爱你。只是，我没有祁茗姐那样的温柔，也没有樱奈姐那么聪明，总是得不到你的爱，哪怕是一点点也好。”肖馨雨的泪水如大坝溃堤，任凭她怎样努力地去擦拭都无济于事。
“对不起……”我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用沙哑的嗓音嘶吼着，让自己都厌恶的道歉。
“所以真的、真的，好不甘心。我想、和哥哥在一起，但比起这个，我更希望你能幸福。”
我停下了车，打开车门就能看到铃木美真子的府邸。
“馨雨……”我试着张开了沉重的咽喉，只是张嘴无言。
“能为哥哥的幸福牺牲，我真的很开心。”肖馨雨依旧带着笑，只是泪水太不争气，“只是偶尔也会嫉妒，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对不……起。”我甚至已经失去了抬头的勇气。
“染耀。”在最后，肖馨雨仍温柔地呼唤着我的名字。
我拼尽全力地抬起头，看着她的笑容。
“我想告诉哥哥，回首过去，真是充满悲剧的一生。但，能够作为你的妹妹而降临到这个世上，我就已经比任何人都幸福了。所以，不要道歉，如果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的话。”
肖馨雨双手捧住我的脸颊，随后递上了一个吻。
肖馨雨的吻比任何法式热吻都要不舍，只不过哪怕是到了最后她也只是轻啄了一下而已，随后又马上分离开来。
“不要下车，不要回头，不要后悔。”肖馨雨打开了车门，一只脚踏入了黑暗之中，“还有，一定、一定要幸福。”
……
没有下车，没有回头，墨染耀用极度颤抖的手又一次启动了这辆车，回程的路上，墨染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副驾，在飘满气球的车顶下，是肖馨雨温柔的笑脸。
又一次地回到了“家”，如果这间屋子还能被称之为“家”的话。
墨染耀打开了灯，只不过这一次，再没有那个扑向他怀中担心自己安危的女生了。厨房依旧冷清，但墨染耀好像还能看见自己和馨雨正在那有说有笑地烹饪着来之不易的饭菜。
墨染耀又看向了沙发，仿佛那个慵懒而又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致的馨雨仍窝在那扮演着废材的角色。只是这一次，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墨染耀有些惶恐，想坐下，却又不敢坐下。站着，却又手足无措。本该是吃饭的时间，却又不敢踏进那个厨房，本该是休息的时候，却又不敢落座于那个沙发。
最后，只是从怀中掏出那张过山车之行的照片，将它放在桌上。
墨染耀凝视着那张照片，肖馨雨还是会笑，脸上依旧洋溢着幸福的表情。直到一滴泪珠滴落，墨染耀才后知后觉。
“我……哭了么。”
墨染耀用力地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可是没有用，悲伤犹如被洪水冲垮的洪堤。
“为什么，为什么擦不掉啊。”墨染耀的双手愈发用力，速度越来越快，“为什么！”
猛地砸了一下桌子，随后又无力地跪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
没有成为英雄的能力，没有成为普通人的资格。最后只能在两者之间不断地让步，以得到小小地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