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寒切
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
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古人常说中秋明月圆，自李白的《静夜思》之后，明月常被用以思乡。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今天不是中秋，月亮却比中秋佳节之时更加圆润。顾旭宏没有明月乡愁，只是在月光下擦拭着剑上的鲜血。
和华源（国）的剑客一样，顾旭宏也仰慕着处在这个国家剑道巅峰的洛寒川。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这是贯休的《献钱尚父》，也是顾旭宏最喜欢的一句诗词。
高处不胜寒，说的就是已经位处剑道巅峰的洛寒川。据说他的名字也是和这首诗有关。
“这是第几个了？”年仅十七的顾旭宏擦拭着剑上凌冽的血渍，在刚刚的那一战中，他抹杀了诸多落日川（国）的剑客。
“算上这一批人，倒在顾君手上的剑客不说上千，成百应该是有了的。顾君很享受这种感觉吗？”顾旭宏身旁的少女名叫高桥惠，是顾旭宏的师妹，自顾旭宏远渡落日川（国）拜师以来，高桥惠就一直守在他的身边。
与大多数的剑客不同，顾旭宏的师傅英士勋还教会了他们赌博。在赌场中收割财富，在战场上收割性命。
毫不夸张地说，顾旭宏是英士勋最出色的门徒，没有之一。顾旭宏的佩剑名为“寒切”，剑如其名，寒切刀锋凌冽，刀身总是会散发出一股寒气。这是一把唐刀，是顾旭宏还在华源（国）时他的父亲亲自赠予他的生日礼物。哪怕时光飞逝，故乡也早已物是人非，这把寒切也从未离开过他的身边。
“不享受，只是单纯的屠杀的话我感觉不到任何乐趣。”
顾旭宏很傲，应该说有实力的剑客都很傲，但顾旭宏的傲并不是目中无人的狂妄自大，而是知己难遇的求敌不得。
“所以顾君才会想回华源（国）去吗？你对剑道的极致真的很痴迷呢。不过华源（国）的高手很多，顾君这一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高桥惠的语气略带一丝不舍，虽然很轻，但还是被顾旭宏所觉察到了。
“惠，跟我走吧。我带你去华源（国）生活，那里一定会有我们的共同追求的。”顾旭宏抓起了高桥惠的手，眼里满是深情。在这么多年的相处下，顾旭宏早已对眼前的这个师妹产生了别样的感情。高桥惠笑时顾旭宏也会笑，高桥惠哭时顾旭宏会难过。顾旭宏知道，自己正一步步地踏入爱情的泥潭，高桥惠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身心。而顾旭宏一直拖着没有回到华源（国）绝大部分的原因还是因为他放不下高桥惠。直到今天，他终于鼓起勇气，在这尸横遍野的府邸内，大胆地跟高桥惠表达了爱意。
“可以吗……”高桥惠的眼神中带有一丝惊喜，那是她对顾旭宏的爱意。
“嗯，跟我回到华源（国）去，一起去追寻我们的理想。”
顾旭宏和高桥惠现在所在的地界是落日川（国）国境线外的虚无境地，这里的人们被世界上的国家们统称为异类。虽然虚无境地的各地势力群落分散，但他们却出乎意料的团结。
也由于虚无境地不受各国法律保护，所以这里也成了某些组织或者个人的贸易及交战区域。落日川的剑很钝，至今没有人能够划伤顾旭宏。
“这里已经没有我的对手了，想要再提升的话我必须要回到华源（国）去。”
“那师傅那边怎么办？”高桥惠跟在英士勋身边的时间要比顾旭宏长得多，在高桥惠的眼里，英士勋就是她的第二个父亲，所以她一直都很在乎英士勋的看法。
“师傅那边我会去和他说的，所以，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好……”高桥惠双手环抱住顾旭宏，羞涩地将头埋进了顾旭宏的胸腔。
就这样，在月光的见证下，一对佳人私定了终生。
……
“已经决定了吗？”
第二天一早，顾旭宏便早早地来到了英士勋的住所内向他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是的师傅，我和小惠已经决定了。”顾旭宏正坐在英士勋的面前，态度庄正，言语恭敬。
“好，那为师就再交给你最后一个任务，就当是你的出师试炼了。”
“多谢师傅成全。”虽然顾旭宏还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现在的他无比自信。
其实从英士勋会教顾旭宏赌博就可以看出来，他们这一派的剑客并不光明正大，因此顾旭宏这些年以来所做的事也都有些见不得光。就拿昨天那一战来说，顾旭宏屠戮了那人全家，上至行动不便的老人，下至牙牙学语的婴儿，顾旭宏没有放过任何一个。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是一直以来告诫着顾旭宏不要手下留情的优美诗句，尽管顾旭宏的做法压根就配不上优美二字。
……
晚风轻拂，小雨绵绵。雨水打在落叶之上，凄楚悲凉。
月光下，一对佳人，两柄长剑。
月光下，繁华灯影，血海一片。
在顾旭宏的努力下，英士勋仕途路上的敌人几乎已经消失殆尽。黑白两道，在这个地界内英士勋都占了大头。
但顾旭宏有些不理解，眼前的男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坚持到了现在。
“你原本可以跑掉的。”顾旭宏从不戴面具，因为在他执行任务之时，见过他的外人都死了。可今天出了意外，这个府邸的主人好像真的与自己有一战之力，只可惜双拳难敌四手，况且他也仅仅是有与顾旭宏交手的能力而已，论剑术，还是顾旭宏更胜一筹。
“我的家人都倒下了，我还有跑的必要吗？”男人的声音壮烈而悲凉，他握紧了手中的武士刀，身上的伤痕是他坚持到了现在的证明。
“愚蠢，你活着尚且还有复仇的机会，跟着他们一起陪葬，你只是白白地送死而已。”顾旭宏想不明白。
“你真可怜。”男人的话出乎顾旭宏的意料之外。
“什么意思？”顾旭宏皱紧了眉头，表情有些不悦。
“给英士勋那种人当狗，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哈哈哈，死到临头了还在挑拨离间吗？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听到顾旭宏的话，男人只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又苦笑道：“对我没有好处，但是对你有好处。”
“顾君，不要再听他的鬼话了，速战速决吧。”高桥惠出声提醒道。
“好。”
寒光闪烁，顾旭宏在月光的照耀下腾升而起。剑势携带着凛冽的寒风猛地朝男人冲去。
男人侧身想要出剑挥挡，却在下一秒被突然变剑的顾旭宏给一剑穿心。
“你早已是强弩之末，真是无畏的抵抗。”顾旭宏拔出了寒切，任凭男人倒在自己的身前，他的内心没有掀起任何一丝波澜，只是自顾自地擦拭着剑上的鲜血。
“顾君的这一招，很帅呢。”
顾旭宏转过身，却看见高桥惠的身形在自己的视野中不断地放大。
“不……”那是顾旭宏杀掉男人的寒芒刺，现在却成了高桥惠杀掉顾旭宏的寒芒刺。
望着那柄穿心而过的利剑，顾旭宏的眼神中失去了光芒。其实他有足够的反应能够躲掉这一剑，奈何出剑的人是她。
“今天的月色真美呢，只是天气有些不太好。”
刚才的小雨转眼间变成了倾盆大雨，唯独月亮依旧清晰可见。
“为什么……”顾旭宏的眼泪夺眶而出，哪怕利剑深入自己的心脏他也拼了命地朝着高桥惠走出了那一步。
“顾君没有听说过鸟兽尽，良弓藏吗？这可是你们国家的典故啊。”高桥惠左手轻拂顾旭宏的脸颊，右手又将利刃深入他心脏一分。
顾旭宏的视野逐渐模糊，眼前的光景染上了血色，他只记得那天的月光很刺眼。
……
“你醒了？”这是顾旭宏和铃木美真子第一次相见。
“我……没死？”哪怕是顾旭宏也有些难以置信，那一剑的痛感依旧清晰，只是伤口早已消失不见。
“是妾身救了你哦，还请不要忘记。”铃木美真子就坐在顾旭宏的身旁，安静地喝着大麦茶。
“你是谁。”
“铃木美真子。”
“为什么要救我。”顾旭宏的眼神有些落寞，他比英士勋更加无法接受还活着的自己。
“你很有能力，跟着英士勋可惜了。”
“为什么不让我死在那……”顾旭宏自嘲地笑了一下。
“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华源（国）。”铃木美真子向顾旭宏伸出了手。
……
那一年，落日川（国）失去了一个天才剑客。英士勋和高桥惠在他的墓前哭了一夜，所有人都被这段深厚的师徒情谊所感动了。
那一年，华源（国）多了一个专用落日川（国）剑法的不入流剑客，眼高手低，心比天高。
“你会赌的吧？”铃木美真子向顾旭宏确认道。
“当然会了，我以前就是干这个的。”顾旭宏的语气变得极其轻浮。
“那么，就暂且叫你梅花j好了，往后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地方，还请不要让我难堪。”对于眼前这个玩世不恭的家伙，铃木美真子显得有些头疼。
“看我心情吧。”现在的顾旭宏脸上总是带有一丝轻浮的笑意，仿佛之前所经历的一切也不过只是场梦境罢了。
“对了，听说你最近去雨航学院应聘老师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对于顾旭宏这令人疑惑的操作，铃木美真子感到很无语。
“没办法，总比出家当和尚要好得多吧。起码我当老师还能被学生敬仰呢，多好。”
“顾旭宏，不是我打击你，你真不适合当老师。”铃木美真子相当不爽地撇了撇嘴。
“那又怎么样，反正我现在已经是伟大的人民教师了。”
听到顾旭宏的话，铃木美真子无奈地扶了扶额，“要是让那些人听到你这句话，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反应。”
“那就有缘再见了，铃木小姐。”顾旭宏背对着铃木美真子挥了挥手，随后彻底地变成了一个挂名王牌。
……
华源（国）的生活很惬意，自从那天之后顾旭宏就染上了烟瘾，也是自那之后，顾旭宏再也没有碰过“寒切”，追寻剑道极致并不能让自己幸福，反而真正让自己放松下来的还是这样平平淡淡的生活。
多年的散漫磨平了顾旭宏的菱角，现在的他扼杀了曾经的那个少年，至少在人前，没有人再见过那个意气风发的天才剑客。
“嗯，你很厉害啊，小子。”也算是一次偶遇吧，顾旭宏遇上了刚刚行刺完毕的纪哲明。
“让开。”
顾旭宏侧身给纪哲明让出了一条道，嘴里小声地嘀咕着：“还真是像呢……”
时光飞逝，英姿飒爽的少年也会变成大腹便便的大叔。即使这个形容有些夸张，但对于顾旭宏来说这却是对他最大的褒奖。
望着纪哲明离去的背影，顾旭宏不免有些愣神。不知是为了那悄然消逝的生命，还是为了自己落寞的青春。顾旭宏总是常常盯着某个东西发呆，任凭生命里的那些来路和回路。总是无缘无故的在撕心裂肺狂笑那一刹那突然沉默，沉默的让人窒息，沉默的让人泪流满面。仿佛一场梦，梦中的他走过一个充满光芒的世界，而醒来时，他终究是回到了原地。虽有大起大落，却算不得大喜大悲，但依旧无时无刻地感到命运的捉弄和上天给自己开的玩笑。
“你会和我一样吗？”顾旭宏的声音随着纪哲明的身影一同消失在了深渊之中。
今天的月亮也很圆，华源（国）好像并不像顾旭宏最开始想象的那样，这里的人们对于剑道不再痴迷。他们是对的，有些东西只能带给人痛苦，而放弃它们便成了最正确的道路之一。
功高拜将成仙外，才尽回肠荡气中。
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
如今的顾旭宏，没有再将自己的抱负施展在寒切之上。现在的他，拿起了粉笔，继续述说着剑道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