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整顿（一）
当夜的红袖楼就像常月说的那样，那真是热闹非凡，客人来了一波又一波，往常宵禁时就是楼里的打烊时间，那天红袖楼打烊都比往常晚了一点，这还是因为楼里有官家人在，才悄咪咪的延迟一些打样。常月他们是在离红袖楼当天开业还有半个时辰的时候就上了五楼的监控室，梅娘只来得及吩咐小厮给常月他们上好饭菜就匆匆忙忙的跑下楼去忙了，说是预定的客人太多了，梅娘不得不想办法去多挪出些空间来迎接客人。
常月已经很久没有静下心来坐在五楼的监控室看楼下的形形色色了，红袖楼刚开业的那半年常月经常会在这五楼完完整整的待一晚，认认真真的观察楼下往来的客人和长袖善舞的姑娘们。后来常月随周护卫常年在外奔波，只要是回了江南府，她都会抽各时间上这五楼一次，不过都是在五楼汇总查看各方消息，消息收集分类好了，也就到了她离开红袖楼的时候了。这些年来她没怎么关注红袖楼的营业情况，也没认真分析过红袖楼客人，她很放心，一切都有梅娘呢。今晚她是打定主意好好看看这红袖楼，也查查看红袖楼里存在什么问题，好查缺补漏。常月他们选择晚上开业前先进来红袖楼，就是想从客人进楼前开始到客人离开一直楼里打样，从头盯到尾。常月和周护落座后，他们的晚餐饭菜也很快上齐了，常月一边吃饭一边从楼上往下看着客人们陆陆续续的进楼。看的久了她就发现有些特别的地方于是向周护卫问道：“爹，怎么去东楼的客人，看起来和去西楼那里的客人有很大不一样啊，东楼那边的客人我怎么看着怎大都是贵公子或是官家人，您看这个，还有那个，那门口着绛红色袍子的那个，那几个人我都见过啊，好像都是官衙的人？”
周护卫听着常月的话，也随着常月手指点的方向去看她点的那些人，仔细辨别下来，还真别说，月儿点的那些人都是官衙的人。这四年来他常去官衙打听儿子的消息，在官衙里都见过那些人，他回常月：“对的，那几个人我都认的，你没看错就是官衙的，你看那个最胖的那个男人不就是汪学政。”
常月：“对啊，就是那个汪胖子。爹您说他们怎么今天都去东楼啊，我记得他们以前可没有这么集中去一个楼。西楼可有好几个符合他们审美的姑娘呢。”
周护卫：“我听梅娘说过一嘴，现在但凡有点身份的人都爱往东楼来，很多不差钱的都爱往西楼去。”
常月想了想说道：“有点身份的人喜欢找官家沦落的女子，他们是不是认为这样就不跌份啦？！”
周护卫：“什么锅配什么盖呀，这世道人人都爱找和自己身份相当的人相配，或慕比自己身份高的人，在这灯红酒绿的红袖楼也不例外。”
常月：“也是，这世道就是这样的一个个圈子组成的，人人都爱在自己的圈子中玩耍，这小小的红袖楼都能看到世间百态。不过，如果长此以往，我有点担心红袖楼会失去我们初设它的初衷。”
周护卫抬起眼睛看向常月，似在问她为什么这么说，常月也不等周护卫开口就继续说道：“我们东楼里的姑娘基本都是从咱们江南这片区域搜罗过来的，这些姑娘在沦落风尘之前都是我们江南区的官家女眷，这些姑娘的客人也大都是江南区域的官家子弟，他们双方或曾属于一个利益团体，您说这些姑娘会有几分真心给我们收集消息？她们给我们的那些消息有几分真假？我以恶度人，东楼的姑娘会不会告诉她们的入幕之宾，我们红袖楼实际是在收集消息？您说，我们”
周护卫激动打断常月的话，说道：“若那些女子向她们的客人透露出我们红袖楼是在通过她们收集八方消息，那我们就曝光于阳光之下，危矣！”
常月脸色变得凝重，也不吃东西了，继续说道：“就最近这段时间我抽空捋了下红袖楼传递的消息，从东楼出来的纸条逐年减少，而且那些消息的真实性都远远低于西楼的。”
周护卫来回走动了一会，再坐下来对常月说道：“我们把梅娘叫过来，也不知道梅娘有没有发现这个情况。”
常月：“梅姑姑现在在忙，也不急于这一时，我也是今晚看到这些出入的客人，就这么一分析，这还只是我个人的猜测，不一定是真的，再说那些姑娘也不会真的那么无义，我们先不慌。”
周护卫：“你看那些客人进入那些姑娘的房间后，里面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不知道，怪我们翻修时把隔音做的太好了，像我这个武艺段位的人贴墙都不太能听清她们说了什么。我是真担心她们不但不帮我们收集消息，反而还向外透露出我们在收集消息，那真的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整个江南区域都不大，那些姑娘和那些官家人细究起来都能找到些旁支末节来攀亲带故的，他们说起话来就少了那些遮遮掩掩了，那还不是什么话都说了。婊子无情，这些人素来不会对接受他们的花楼有好感的。”
看来这饭菜现在也吃不下了，常月示意身后的立春撤掉饭桌，然后上了一桌茶，常月顺道去了隔壁分别抱了一叠最近五年东西两楼的存档的消息纸条，再让立春立夏把两楼所有姑娘的身籍档案送来跟前。那些资料听起来多，其实很多都一张纸条就只有一句话，有的内容常月以前也看过，再加上常月自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技能，这些消息纸条哗啦啦啦的很快就被她看完了，然后她就再一次得出东西楼收集的消息还真是千差万别的结论。西楼的消息那是包罗万象，囊括各行各业，要什么有什么，简直是八卦集中营，西楼姑娘们递交纸条的频次也很频繁，纸条上还把消息来源都标注的一清二楚。反观东楼的存档消息纸条，那就不够看了。东楼十几个姑娘，她们的消息大同小异，消息内容也是似是而非，最搞笑的是纸条的内容还给她玩文字陷阱，这还得亏梅姑姑文学素养不到家，也没耐心细细研究，这才没有踏进那些忘恩负义的人挖的坑里。常月心里一阵气，真他妈给脸不要脸的婊子，我红袖楼给你们一个安身之所，她们不想着报答恩情就算了，还蹬鼻子上脸。常月气的把那一叠东楼的纸条都推到周护卫跟前，周护卫看到常月的脸色不好，也猜到这些资料有问题，他一张张的翻看着，大概看了最近三个月的消息纸条，周护卫就知道常月为什么生气了。他自己看完也很是生气，真的是东楼的那些个犯官女子打量着他们都是傻子，处处糊弄他们呢。看看那最近几个月的消息纸条，东楼十几个姑娘，每个姑娘的纸条虽然不是同一天呈上的，可是内容确实差不多的意思，只是换了不同的说法，文邹邹的。可见她们就是看梅娘没耐心看那些文邹邹的咬文嚼字才故意糊弄梅娘呢，怪不得梅娘给到常宅的消息大多都是西楼来的，原来是因为东楼递来的消息本来就少，真实度也是需要碰运气的。开始他还以为东楼的客人毕竟和西楼的不一样，东楼的客人他们的口舌比较紧，能吐出的消息自然来的少呢。也怪这些年来，他和月儿一直到处跑，没多花点时间在红袖楼上，梅娘也是精力有限，心思也没那些官家内宅女子那么的九曲十八弯，想象不出她们的那些绕子。
常月自个生了一会气，然后再翻看红袖楼姑娘的身籍档案，特别是东楼的那些姑娘们的档案，还特意吩咐立春把东楼开业以来所有姑娘，奴仆侍从的档案全部搬来，她倒要看看那群靠着东楼才得以体面生存的贱人都是些什么身份，竟然欺到她头上来了。东楼营业常驻的姑娘大概在十二十三位，因姑娘们会随着岁月流逝，容貌不再或是她们有能力得到赎身的机会，楼里的姑娘就会有空缺，所以楼里总是隔段时间就会替补一些姑娘进来。东楼开业至今七八年，来来回回的到现在总共有四十二姑娘；楼里的护卫都是由吴大管理，负责东楼的护卫迄今为止也有七八十人，奴婢仆从也将近百人。常月和周护卫商量了一下，两人进行了工作分工，常月带着立春立夏负责查看身籍档案，以及和身籍相对应的人提供的所有的消息纸条。周护卫和他身边的人负责监控红袖楼今夜的出入情况，以及收集汇总常来楼里的客人资料。
常月和周护卫各司其职，一顿忙碌。梅娘中途上来了一次，本来她想着抽空和月儿说说话呢，因为最近卫卿来江南府城，梅娘他们为了谨慎起见这段时间就很少见面，如果不是有特大紧急事情发生梅娘也不会主动去常宅，她已经很久没有和月儿说说贴心话了。梅娘看着常月和周护卫脸色不好的翻找那一堆堆资料，还时不时的吩咐人下楼，梅娘就知道这次的事情不小，红袖楼里估计有问题了。一想到红袖楼会有问题，梅娘眼睛都红了，这是她耗尽心血的地方，是她为公子为月儿做后盾的，如果真有人要对红袖楼动手，她死都要把那些人给拖下地狱；如果楼里有人熊心豹子的敢吃里扒外的话，她一定要等等！吃里扒外？！梅娘想到月儿前段时间和她说过红袖楼消息收集的能力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到位，东楼有用的消息也很少。梅娘咬紧牙关，眼睛赤红，心知这还真有可能是楼里有人吃里扒外了。只要一想到楼里真有人胆肥的吃里扒外，梅娘今天一天的好心情都没了，心里想着如果找出了那个吃里扒外的人，她一定要生啖其肉，抽其筋，放其血到干。她越想越气，不自觉的手握拳的锤了一下桌子，“哐当”一声，桌子上的东西“哗啦啦”的往下掉，可见梅娘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捶桌子。这捶桌子的声音也惊到了一直忙碌的常月和周护卫他们一群人，他们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梅娘怎么了。立春立夏很快反应过来马上收拾桌子和掉在地上的东西。常月和周护卫用疑问的眼神看向梅娘，梅娘笑的比哭还难看的说道：“月儿，你告诉梅姑姑，是不是红袖楼有问题了 ？”
常月：“梅姑姑，怎么这么问？”
梅娘：“你和你周爹现在不就是在查红袖楼吗，楼里真有问题？”
常月：“我在翻看楼里各人员的身籍档案和以往的消息存档，周爹在收集楼里常来客人的信息资料，目前看起来是真有问题了。”
就像一把斧子，终于落到地上了一样，梅娘听完就跌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的问道：“发现什么问题了？”
常月看梅娘现在这个状态是真的被打击到了，她走到梅娘身前，揽着梅娘的肩膀说道：“虽然现在还不太确定具体的问题，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问题是出在东楼那里。”
梅娘疑问道：“东楼？不是西楼？东楼里的那些姑娘都是有底蕴的，她们一直安分守己，很听话的，这些年来她们从没有给我添过乱，不像西楼的姑娘们倒是好几次给我蹬鼻子上眼的。”
常月把东楼这些年的消息扒拉一下指给梅娘说道：“梅姑姑，你看，这是这些年东楼那些姑娘们给递的消息，一次比一次少，还有你看看这些消息，没几个有用的，而且你看，意思都是差不多。整个楼的姑娘，每个人接待的客人都不一样，怎么传来的消息都是一样无关痛痒的，更搞笑的是拆开她们的话，意思表达的还差不多，这是欺负我们读书少，不懂呢。”
梅娘一张张看，东楼的消息最近一两年确实比以往少了，可消息的内容竟然是一样的意思？她翻了翻：“这些，还有那些都是一样的意思？”说完她再仔细看那些字条，看的时间久想的深了也明白过来了，于是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
梅娘算是读了很多书了，开始读书时读的是明理的书，后来读的书是艺术类的书，再后来为了帮林静管理好红袖她读的书都是商贾相关的书籍。她也读过一些大家世家的书，对于这些书她只是一目带过，不会读的很深。这些官家女子深谙字里藏机锋，梅娘没有人提醒还真是不能看的出来。
常月：“梅姑姑，你看看，那些姑娘可聪明了，纸条消息里夹杂一些市井的真真假假的消息传过来，这导致我们一开始就不能看出来这消息的真假，然后你看，她们每人都写过类似的消息但都是错开时间传递出来，用词不一样而已，如果我们不是把最近她们的消息全都放在一起看，我们根本就发现不了，她们玩的好心机呀。”
梅娘咬牙切齿道：“这群贱人，敢在老娘面前玩花样，我不撕了她们！”说完就要下楼去找人算账。
常月赶紧抱着梅娘说道：“梅姑姑，你先别激动。我们现在已经知道问题出在东楼那里，但是我们不知道具体是出在谁身上，或是哪里有问题，我们还不能轻举妄动！我们得找出问题症结所在，才能解决问题。”常月好说歹说，梅娘的情绪才平复下来，这时她也意识到现在红袖楼还在营业，她如果真冲出去了，那麻烦就大了。
周护卫看到梅娘静下来后也说道：“如果东楼只是不愿意收集传递消息那还是小事，现在咱们就怕，楼里有不安分的姑娘会透露出去说我们红袖楼暗地里在收集各地消息，那才是我们的大麻烦。”
梅娘心都提起来了，拽紧常月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常月：“我和周爹在整理这些资料，梅姑姑你照常去楼下巡查，也多注意下东楼的客人们的情况。等今天我们打烊后我们再商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