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黑色总是能给人足够的安全感，它代表着厚重、坚实、稳定。同样的，它也能将绝大多数颜色掩盖，方便一些人做一些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
黑夜就给了这些人足够的安全感，让他们卑贱的心灵得到慰藉，就连手上的活计也显得不那么恶劣。
兵部，是一个油水很足的衙门。各个阶层都能在里面捞到足够多的好处，除了官职最大的尚书。
兵部尚书是一个很尴尬的职位，说的好听些是总督全国兵事。然而打仗的军队他管不了，不打仗的真的不想管。以至于现在兵部尚书唯一的作用就是给发往边关的工部的兵器和户部的粮饷批文上签字，签慢了还不行，前后都抱怨，无端受这夹板气。
不过这一任兵部尚书唐浩然是个有手段的，签字迅速的同时还能做到查验物资从不出错，而且还总是有办法让手下的人都吃饱，最关键的一点是就任兵部尚书两百余年来一直如此。他手下上到侍郎下到书吏换了一批又一批，而他却稳如泰山雷打不动。这次邺城动荡不知多少倒霉蛋儿被抄家灭族，可他依然是兵部尚书。
此时唐浩然正在自己府中小院儿和夫人打边炉。夏日炎热让人烦躁，但是这火锅一吃汗一发，再来上一口冰镇的美酒，足以让任何躁动平静下来。
二人都是修士，早已无惧严寒酷暑。但唐浩然就是好这一口，什么时节做什么事，修士无需活的高高在上。
唐夫人也是个有趣的人，修士漫长的生命她不想过的枯燥，两人的衣服都是她亲手缝的，府内的字画也是出自她手，她甚至还开过学堂，当过兵打过仗，既做过衙门主事也当过捕快抓贼破案。只要唐夫人觉得有趣的事她都做，唐浩然也不拦着，多次去狱中将得罪权贵的唐夫人捞出来。
天色黑暗但花园里却灯火通明，夫妇二人你一口我一口吃的不亦乐乎。端起酒杯，唐浩然想出半句诗文，当作酒令说了出来。唐夫人团扇轻摆略一思索便接出下句，顺手拿过唐浩然手中美酒一饮而尽，只留下唐尚书摇头苦笑。
不过唐夫人似乎有些不过瘾，拿来两只大碗将酒倒满，来了一套江湖令。唐浩然手慢输了半句，立刻低头吃菜，想要赖酒。唐夫人哪肯放过，轻扯衣袖半露肩，团扇遮唇目黛水，那样子真是我见犹怜。唐浩然吃不住，只得一咬牙将大碗里的酒水喝尽。
唐夫人一边看着他喝，一边一起喝干了碗中酒后笑着说：“本事不大，还好行个酒令，哼！”
“哼，谁说为夫本事不大？”
唐浩然明显不服，肥胖的脖子一梗说道：“四个儿子一个女儿，为夫本事不大？”
“贫嘴！”
唐夫人手中团扇敲在唐浩然头上，面带红晕的将大碗放在他面前说：“要不要再行一回酒令？嗯？”
唐浩然是真的爱喝酒，但酒量也是真的不行。当然，修士是可以凭借真气驱散酒气的，可是和自己夫人喝酒还要驱散酒气，那还喝个什么劲？
于是唐浩然只好岔开话题：“唉，如今邺城越来越乱，我平日里也不阻碍你想做什么，不过近来要小心些。”
数百年的默契让唐夫人很清楚自家夫君的意图，也不戳破，反而担忧的问：“兵部事务如何？若是艰难不如辞官吧，和我一起回并州老家，在那里想怎么过怎么过。”
“无妨。”
唐浩然笑了笑。兵部的事他早就看的透透的，做好该做的，不去想着收归权利，自然高枕无忧。
就在唐浩然想和夫人解释几句时，眼神忽然一动，笑着问：“夫人，你也做过捕快，你觉得最笨的贼是什么样的？”
“最笨的贼？”
唐夫人一愣，不太明白唐浩然的意思，不过还是回答：“我见过一个，开了锁之后将锁挂在门外，结果被失主家人锁在房内，算不算笨？”
唐浩然想了想又问：“那最笨的刺客呢？”
“刺客？”
唐夫人被彻底问懵了，考虑一下后说道：“刺客没有笨的，但也都不聪明。他们以刺杀为志向，讲究为民除害，除暴安良。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么说来，他们既不是笨贼，也不是刺客，而是一群杀人前没调查清楚目标资料的杀手喽？”
唐浩然没有回答唐夫人，而是将一根手指塞到她嘴里。
唐夫人一愣，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一吸。唐浩然肥硕的手掌瞬间变得修长，整齐。
也就在这个时候，原本只有二人的花园地面上突兀的钻出四五个人，痛苦的捂着脖子，满地打滚。
二人没有理会这几个人，唐夫人放下唐浩然的手，眉头皱了下，张开嘴巴，无数条白色细线一般的小蛇被她吐了出来。而这些小蛇落在地上便开始不停扭动身躯，片刻就死了。
唐夫人看着唐浩然问：“冲你来的？”
唐浩然语气有些惆怅，淡淡的说：“应该是吧，我也没得罪谁啊？不站队也是错？”
“呵，或许在那些人眼里，活着就是不对。”
唐夫人一摆手，手中团扇化作一柄钢鞭，轻薄的纱裙变作一套亮银铠甲，有些不屑的说：“既然来了，就都别走了。”
周遭事物瞬间萦绕了一层淡黄色的光晕，无论花草飞虫皆是如此。
唐浩然一只手拄着头，身上的肥肉开始急速脱落，变成无数白色小蛇四散游走。而他此时也变成了一位面相英俊的忧郁男子，除了皮肤有些黑以外，堪称完美。
没多久，兵部尚书府院里院外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哀嚎，唐夫人站在唐浩然身边，片刻不离守护着自己的夫君，顺便欣赏一下独属于她的盛世美颜。
唐浩然有些头疼，他真的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想的，兵部尚书能不能办事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一点是要能打。他平日里与人为善，不会真的有人觉得自己是个有些修行的文官吧？
“需要告诉王妃娘娘么？”
唐夫人觉得自己得找点话题，不然很可能想生第六个孩子，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不合适……
唐浩然不清楚自己夫人的想法，想了想说：“算了吧，师姐身份特殊，我们不能因为自己的事情影响恒王殿下的判断。”
“既然如此……”
唐夫人思考片刻，权衡了一下利弊，给出了自己的建议：“站队吧，不辞官只能站队。现在站队还有好处，晚了汤都没了。唉，那个侍女你漏了，西院儿门后那个。还有……唐小七？一群畜生，小七还是个孩子！”
唐浩然一边用神念操纵自己的蛊清理着府邸，一边问自己夫人：“你觉得应该站谁？”
唐夫人早就有了想法，随口说道：“若论名分选大皇子，若论手段选三皇子，若论学识选四皇子，若论气度选六皇子，若论人品选七皇子，若未来想善终选八皇子。”
唐浩然有些好奇的问：“二皇子呢？”
唐夫人有些阴沉的说：“薄情寡义，少颜鲜耻，帝王的最佳人选。但猜疑心太重，不敢放权。”
唐浩然苦笑一声无奈的说：“唉……行吧。那就选九公主吧，你要召些同伴一起么？”
唐浩然的回答牛唇不对马嘴，但唐夫人却很是欣慰。这便是两人的默契，唐夫人的意思是大皇子空有名分，三皇子只会手段，四皇子仅通学识，等等……她只是将所有皇子唯一的优势说了出来，唐浩然自然清楚自己夫人的用意，所以选了夫人看好的九公主。
“我也想，但不可能的。”
唐夫人摇摇头说道：“虽然我是明镜司出来的，那只是我退出而已。那些人现在具体在什么地方，在做些什么我都不知道，根本联系不上，他们也不会联系我。”
唐浩然忽然问道：“要是联系了呢？”
“杀了。”
唐夫人毫不犹豫的回到：“明镜司律第十七条第五项：凡联系退出者，一律视为敌方奸细，杀无赦。当初我选了生活，选了你，在明镜司眼里就已经是个死人了，我所有曾在明镜司任职的证据都会被销毁，明镜司是不会给死人下达任务的。”
“还真是严密呢。”
唐浩然摇摇头，从袖中摸出一块玉牌说道：“但……已经有人找上来了啊……”
“是谁！”
唐夫人骇然的看着那枚玉牌，玉牌正面有四个字“可鉴日月”，背面则是一块镜子和几道水纹。这是明镜司的身份牌，她曾经也有一块。
唐夫人拿过玉牌，神念探出，明镜司每块玉牌内部的结构都是不同的，不同的符印密文代表着他们各自的身份，她打算探查一下这块玉牌到底属于谁。
“这怎么可能！”
唐夫人的手都在颤抖，她知道这块玉牌属于谁了，因为上面有一个符文是她亲自刻上去的。当年明镜司训练完成之后，当时所有明镜司的成员每个人都在这块玉牌上刻了一个符文，而最终他们将这块玉牌送给了训练他们的人——玉玦，玉将军。但是玉将军已经死了！全家都死的只剩下一个孩子了！
唐夫人急忙问道：“你什么时候得到它的？”
“陛下遇刺那晚。”
“为什么不和我说？”
“因为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们对玉将军的感情非常深，愿意为他赴汤蹈火。而我……似乎知道了玉家被灭门的真凶。”
“是谁！”
“陛下……”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
唐夫人有些失魂落魄，她一直以为玉家遭灾是因为政治斗争被人下黑手，根本没想到居然是秘密灭口。这种事情她太熟悉了，明镜司的名字虽然好听，但本质就是暗杀部队，专职窃取秘密，杀人灭口。
唐浩然抱住自己的夫人，真相往往是最伤人的，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不知道真相很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我们回并州吧，辞官回家，好不好？正好回去看看孩子们。”
唐夫人将头埋在唐浩然胸前，闷声闷气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邺城实在是太恐怖了，这片漩涡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她不想掺合了。
“回不去啦……”
唐浩然苦笑一声，不屑的说道：“别说并州，苗疆都回不去啦。前几日师傅派人来告诉我，已经有人坐不住了，打算借这个机会从大乾身上分一杯羹。更何况并州还产风矢驹呢？我已经派人去接老泰山和孩子们了，希望来得及吧。”
“我们该怎么办？”
唐夫人有些无助，家都没了，天下之大该去哪里安身呢？
唐浩然笑着说：“玩儿命呗，怎么？不敢呐？”
唐夫人一脸严肃的看着自己夫君问：“玩儿命？你确定？”
“不然呢？”
“哈哈哈……”
唐夫人忽然哈哈大笑，一边拍打着唐浩然的胸膛一边说：“玩儿命？我沐家人最擅长的就是玩儿命！你都是我玩儿命抢回来的！”
唐府算是安全了，其实杀手们已经考虑的很周详了，明里暗里埋伏了相当多的人手，甚至还用上了毒。但谁也没想到唐浩然居然出身苗疆，一身蛊术居然能做到百毒不侵。更没料到唐夫人居然有域，作用和感知类似，两者配合起来几乎让杀手们全军覆没。
不过其他人就没有这种好运了，刺杀还在进行，目标也不止一个。
李星远，工部右侍郎。年过四旬的他虽然是凡人之躯，但能力出众。工部需要进出大量的材料，种类众多，需求繁杂。李星远却在这刚上任的十日内做好了章程，将各个衙门需要的东西进行梳理分类，完成了整合。只要再多些时日，工部必然能重新正常运行。
不过不幸的是，晚上在和夫人安歇的时候，一块巨石从天而降，将整个卧房都砸进了土里。
杜昇，接替了楚河的父亲楚凡庸，是新任的户部尚书，全家老小离奇失踪……
周习，兵部郎中，喝花酒死在女人肚皮上……
冯思远，户部郎中，盗贼行窃被发现，打斗时被杀……
袁明，礼部郎中……
樊思，李部左侍郎……
周建，工部主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