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待知行同怀安到了姜家,方才明白为何姜氏卧床于屋内还能受了风寒,这屋子也就床榻顶上的瓦能遮些风雨,其余的破的烂的,一塌糊涂,墙上也四处漏风,唯一家中能看些的,便只有一个煎药的罐子和两口破碗,这与幕天席地实在没有什么差别。
进门便瞧见姜氏倚靠床头,脸色蜡黄,瘦骨嶙峋,双眼早已混浊。边上那张残破的木桌上放着半口盛了些米汤的破碗和两个早已霉变辨不清原是何物的东西。
知行沉默了许久,闭眼定了定心神,挡在怀安身前不叫他进屋,给了银子支他去药房抓药,而后勉强施法将姜氏残存的魂魄牵了回来。知行望着眼前女子的魂魄,不似先前那般骇人,是个清丽温婉的女子。
姜氏魂体穿进肉身,支起身子勉强俯身行礼,面色比方才好些,“姜念身子多有不便,还望先生多包涵。我知先生并非凡人,姜念有一事相求,又恐唐突了先生。我已时日无多,日后怀安无亲无故,若先生能够将怀安收于门下,我也能安心合眼。”
“夫人只知在下非凡人,却不知我从不收徒,更何况我可是妖。”知行又施了些法术,好教姜念好受些。
姜氏说了太多话一时没了力气,闭眼似是最后在做什么决断,最终还是哑着嗓子开口,“求先生……”
知行望着空荡的门口,远处提着药匆匆赶回的怀安,“我答应你,最后再见他一面罢。”
“多谢先生,日后这孩子便麻烦先生了。怀安为了我吃了太多苦,我走后他也少了份累赘。”姜念对知行点头。
“夫人且安心,怀安与在下有缘,知行既应允夫人,必尽己所能待他。”知行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又开口,“于怀安而言,夫人从不是累赘。”
姜念看着怀安明亮澄澈的双眼,泪珠划落,笑着抬手抹去,“怀安……”
“娘亲,娘亲!”怀安提药包的手一松,跌跌撞撞地跑向姜念,无措地晃着她垂下的手,哭得心头发悸。
姜家落败,姜念去世,怀安经历了所有的一切,却什么也无法改变。第一次,第一次能够看见娘亲口中的事物,能够看见娘亲的模样,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眼前离去。
正午的光透过破瓦间隙稀稀拉拉的照在身上,知行就这么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怀安无神的坐在床头,哭得煞白的脸颊贴着姜念的手。
过了许久,久到日头西落,怀安仍呆愣地坐着,干涸的嘴唇张了张,只说出一句,“先生,我没娘亲了。”
“还有我。我应允了你娘亲,日后我便是你师父,等安置好你娘亲,你同我一块上山。”知行扶起怀安,擦了擦他脸上的泪痕,越擦越花索性放弃。
生前不能常相守,死后还盼同长眠。
知行陪怀安将姜氏葬于姜父墓旁,家中拿不出什么值钱的物件,怀安将自己的长命锁放在了姜母手上,最后再看了娘亲一眼,这是家中掀不开锅时,娘亲也舍不得自己当掉的贴身之物。
等安置好姜氏,天已蒙蒙亮,迷蒙的亮光自天际向上缓缓延伸。
知行见怀安红肿着眼睛满脸的泪痕,眼圈青黑,强撑着眼皮昏昏欲睡。毕竟是个孩子,想来这几天为了进山之事也没怎么安睡,如今又这般遭遇,就先将他带回了自己在兀山上的居所。
“唔,嗯……”知行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人儿放在榻上,见他触着塌只轻哼一声,而后便翻了个身,睡得迷蒙眉头也未松开,便也不打算唤他醒来洗漱,只转身去外头打水给他擦身子洗脸。
等擦好了身子,知行见怀安外衫好几处地方都破了些许,好几处还沾了泥,便掐了个决,替他将那身衣物也换了。
做完一切,知行正打算吹灯退出房去,忽听得床上怀安呓语,口中含糊不清地喊着娘亲,眼角垂泪似要惊醒。便又忙疾步走回床边,,握住怀安的手,隔着被子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安抚他。
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床上那小家伙才安稳下来,又睡过去。知行见状,低头思索了片刻,而后抬起右手在空中挥了下。
方才换下的外衫是姜氏亲手缝制的,上面有她的气息,如今再施法便能让怀安在梦中同姜氏再见。
知行望着床上睫毛轻颤闭眼落泪的怀安,不知此举对错,在床边站了片刻便熄灯退了出去。床上小小的瘦弱身子就这么静静躺着,待在黑黢黢的屋子里。
翌日清晨,待怀安醒来之时,寻遍了居所也未见到知行的踪影,只在桌上找到了一封留信,上边龙飞凤舞地写着四字,“怀安亲启”。
打开信封里面只留有一小段文字,“醒了?我去山下办些事,晚些回来。若是等不及,我记得书房还有一盒枣泥糕,你自去寻来吃罢。勿念,知行留。”
怀安看完了信,刚打算将其收起放回原处,手中的信纸便化为了一截桃枝,掉落在了地上。
怀安弯腰去拾那桃枝,刚欲抬头起身时,忽见面前出现了一双墨色长靴和一抹枣红色的衣角,便知晓是知行回来了。
“你,你回来了。”原本柔软的嗓音好像沾了锈迹,苍白的小脸仰望着知行。
虽然怀安隐藏的很好,但眸底那抹近乎抹微不可查的沉痛还是被知行敏感地捕捉到了,知行也不点破,伸手轻捏了下怀安的脸颊,“嗯。来,坐下吃罢。山下确有许多各式的吃食。我也不知你爱吃些什么,就都买了些。若是没有合你胃口的,我再带你去买。”
虽然这小家伙常年饿得没多少肉,但难得脸上圆些。
怀安乖巧的抱过知行手上的食盒,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上,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什么都吃,先生待我极好的,先生您今日早早出门替怀安捎回早膳,怀安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又有何理由抹先生的好意。”
知行见他突然不知怎的拘谨了起来,便侧身坐于桌旁,拿了块糕点塞给他,“日后你便唤我知行,莫再一口一个先生。”
怀安听了,便忙将手中刚拿起的木筷放了下来,双手置于膝上,端坐在一旁道:“不是的,我,我只是觉得这样于理不合。先生既对我有恩,便应得敬重,况且先生收我于门下,即便不是先生怀安也该尊一声师父。”
“姜怀安。为徒第一条,师父的话,不可忤逆。”知行不喜他一口一个先生师父的叫着,只觉生分。
“知行。”
知行听他倒是扭捏得一千万个不愿意,将面前的吃食推到了怀安面前,还从食盒底拿了些精致的点心放在桌上,“吃罢,吃完带你四处转转。”
“知行,你不吃吗?”怀安尝着嘴里还有些温热的饭菜,有些疑惑看他。
知行捏了块点心到嘴里,只随意地答了怀安一句,“不喜吃这些。”
怀安夹菜的手顿了顿,放下碗筷,起身替知行盛了一碗饭放到他手边,虽然知道知行是妖与常人也许不同,但怀安仍是固执地替他盛了一碗,“知行,我知道挨饿的滋味……”
知行本想拒绝,但听了怀安的话,还是接下了那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