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冒犯
他的言语清缓,天生冷感的音色却像淬了细细的电流,酥酥麻麻送到人心里。
莫名的,就有几分安抚作用。
季悠漾目光落在他左手那枚“圣戒”上,只一瞬,便垂了眼。
犹豫之后,短促地点了点头。
承认被吓到了,是有点丢脸,不过至少这样可以省了主动向他提问的尴尬。
本来她也就是为了问清楚今晚他在微博上的惊人之举。
对方示意她坐,她慢吞吞挪到他斜对面的位置坐了。垂眸盯在膝盖上,坐姿乖巧规矩。
等他先开口解释。
盛黎深视线扫落,掠过她头顶。
“抱歉,以后不会忘记锁门。”
季悠漾:“??”
……
她第一时间没懂,不禁就掀起眼瞧他。
然后这才反过味来。
他是在说……哦。
所以问她有没有吓到,也不是指微博上的事,而是刚才她闯进他房间里,撞见了他半果的肉|体……
季悠漾:!
然后她还傻乎乎点了头?
她、点、了、头??
被羞耻到不真实的窒息感攫住,她僵在原地,简直快要被自己蠢到颤栗。
大约是女孩脸上怀疑人生的信号太明显,盛黎深端详着她,语气又放缓了些:
“漾漾?”
温然的关切化进每个字里,像小时候那样轻唤她的名字,有如习习的微风,迎面吹拂而来。
是好听的。
这次季悠漾却没有被安抚到。
也许是这误会过于羞耻,也许是迫切想找回场面,此刻他的温和风度反而激起她内心几分燥意,引燃了逆反的小火苗。
她急急道:“也、也没有吓到。”
很了不起么?
又不是第一次见。
两秒后。
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她咬住舌尖,倒带重放。
清楚在回忆里分辨出她自己的声音:
“也、也没有吓到。”
“又不是第一次见。”
——停停,这是在说什么?
为什么她把后半句内心os也大声说出来了??
季悠漾茫然眨眼,又有些云山雾绕,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给说出来了。
应该,不会,那么蠢吧?
不会吧??
当然不会啦。
猪都没有这么蠢。
她麻痹地自我安慰着,最终得出满意的答案,然后瞄向房间里唯一的见证者,想从他那里获得证实,又似求助。
男人眉目之间淡然平和,搜索不到任何被冒犯的痕迹。
季悠漾放心了,准备把那古怪的记忆就此揭过。
就在这时——
他问:“不是第一次见,还看那么久?”
……
……
一定是幻听了吧。
季悠漾的知觉在现实和自我麻痹之间撕扯。
在她印象中,盛黎深是个极有风度的人。
从小到大,就算她不小心说了蠢话,他也是只当没听见的,每次都任由她自欺欺人混过去,从不会为这点小事和她争个高下,或是给她难堪。
这样一个人,现在忽然不再让着她,用毫无缓冲的直球怼回来,她就像被迎面而来的ufo狠拍在脑门上,伤势等级难以计算。
时间静止。
女孩呆愣睁圆眼睛,连细密的睫毛都冻住,仿佛世界轰然崩塌。
盛黎深微敛眸,慢条斯理端杯浅饮了一口。
“当我没问吧。”
……时间重新恢复流速,季悠漾稍稍冷静了些。
他的态度过于淡定,过于平静,听不出任何恼怒或是调侃的成分,始终也不带分毫攻击性。
哪怕是刚刚那个尴尬的问题。
于是她又觉得不确定了——
难道他那不是在回怼她,而真的只是在提问??
凭良心论,当时她是看得有点久了,最后还要靠他自己过来关门……
季悠漾喉咙发干。也许,她是该给人家个说法。
这次她沉吟片刻,找到最佳状态。
“啊……很久吗?”她摸了摸脑袋,把满室尴尬收拢成恰到好处的一点点不好意思,“我是在想,黎深哥你身材真好,不拿来拍写真太可惜了。”
盛黎深:“写真?”
“就那种……”季悠漾微顿,把“露肉”二字不着痕迹地咽了回去,“……专门展示身材的写真啊,现在的男明星都拍,算是一种潮流吧。”
灯光下,女孩眼睛亮晶晶的,透着纯真的期待,眼角那一点玫瑰花瓣状的泪痣也全然无邪。
“不过那些人的身材和你没法比啦,你要是出一套,绝对秒杀他们。我看说不定不比唱片的销量差。”
盛黎深深看她一眼,也不知听进去多少。
混乱的心跳声声直冲耳鼓,但她保持微笑,不闪不避对着他的眼睛,似乎单纯在和他讨论商机。
“不了。”最后他淡淡拒绝,“教坏小孩子不好。”
其实季悠漾知道他不可能同意,毕竟他平日里风格就一向保守得令人发指。不过竟然是这个理由……她一阵无语,差点破功。
好在演技还是撑住了。
看来对方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她松口气,心里默默替自己喊了声cut。
这一镜算是过了。
场面也算是大致找了回来……吧。
她再接再厉,试图往正题切入,从背后拿出盛黎深的手机。
为免他误会,抢先解释,“我在门口捡到的。是你进门的时候落下了吧?”
“嗯。”
“我……我刚拿进房间里,想帮你充下电。”
多说这一句,是想要合理化为什么他的手机会被她带进自己房间。
但说完她就后悔了,这谎话怕是不怎么高明。
好在对方没表现出拆台的意思,季悠漾放松下来,提醒:“好像有未接电话,你看一下吧。”一边倾过身把手机递给他。
彼此间距离拉近,他身上干净而凛冽的木质气息,便侵入她的领域。
内敛沉稳的雪松香调沁出几分略带刺激感的辛凉,挑战着她的嗅觉,恰似深林积雪,高岭寒松。又混入曼特宁咖啡独特的苦香,犹如两个寂寞的世界浑然交融,仿佛倒没有那么苦了。
气氛被忽然亮起的手机屏幕打破。
还是任凯。
季悠漾回神,正想说点什么——
那手机黑屏了。
在彻底安息之前,还尽职尽责撑着最后一口气释放出了低电量自动关机的提示……
季悠漾:“……”
调在静音上的手机,电话一直打进来没人接,最后的结果就是会没、有、电。
——刚才她说什么不好,非说充电?!
短短几分钟内,第二次怀疑自己是猪的感觉……
真好。
她内心百转千回,手机已经到了盛黎深手上。
他的人也重新又离得远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全程中他十分绅士地没有碰到她的手。
她细嫩的指尖缩了缩,竟莫名有点空落落的。
像是丢了什么,又像落空了期待。
……她尽量不让自己想这些。
刚才盛黎深肯定是看见关机提示了。半天也没等到他发表意见,她心一横。
干脆眨眨眼,轻扯唇角,“看来我得换根充电线了。”
甜软音色飘散开,自带少女的娇俏。
是那种“明知道我在骗人但你不会拆穿我对不对”的语气。
季悠漾硬着头皮强作淡定,几乎怀疑他会再怼回来。
又似揣了说不清的古怪期待,等他反应。
但盛黎深只淡淡“嗯”了声,就没有下文了。
不单没有下文,他随手把黑了屏的手机搁到一边,然后就连动一下的意思都没有了。
既没自己拿去充电,也不说要回电话,好像一切与他无关。
倒是回头又翻开了刚才在看的那些文件。
纸页还没有装订,看起来不太正式,但他这副认真的样子,就像眼前是什么至关重要的顶级机密。
季悠漾:“……”
所以这是个什么情况?
到底还是她先坚持不住,“黎深哥,你……你不回个电话么?你助理都打了好几遍了,我觉得他是有要紧事需要和你商量……”
“他不需要。”
“……”
哦。
这就是传说中的“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么?……
季悠漾静悟几秒,豁然开朗。
“你把任凯炒鱿鱼了?”
说来盛黎深回国以后,任凯就一直担任他的助理,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想到这里,她难免升起一丝恻隐之情,“是他做错什么了吗?”
要是错误不严重,说不定能帮忙求个情?
“没有。”
盛黎深淡瞥她一眼。
不知是不是迁就她的想象力,这次总算耐心多说了几个字。
“所以他该有自己独立完成工作的能力。”
季悠漾:“。”
……
她,好像,更同情任凯了呢。
连着几番试探下来,对方始终是这副轻描淡写以至于漠不关心的态度。
貌似他就是在平静的一天里,不想被助理用琐碎小事打扰。
他越是这样,季悠漾心里那份恐慌越是起伏震荡,风雨飘摇,快要压伏不住。
——他真的不知道?
明明本来就不该抱任何希望。可真到了这个时候,她发现,她还是抱了希望的。
房间里空调温度适宜,湿潮的冷汗却铺满手心,也说不清冷热,每一秒都像煎熬。
不管了。
终于,她咬了咬舌尖,孤注一掷。
“黎深哥,你尽快查下微博吧,看是不是被人盗号了。”
口吻郑重严肃,尽最大努力摒弃了情绪干扰。
这样总不会被忽略了吧。
她抿住不听话颤抖的双唇,等着他这下终于该有所行动,或是疑惑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个——那也就等于有答案了。
总之,要死不如就让她死快一点吧。
男人沙沙翻动纸页的指尖顿住,一切变得格外静谧。
季悠漾一寸寸抬眼。
他面前那半杯苦咖啡已经冷了,萦绕的味道却似更加浓郁,绞在她五脏六腑。
时间与这苦意缠绵,一帧帧慢得像恶作剧。
她看着男人慢条斯理把零散的纸张都收拢好,放到了一边。
半身阴影落在暗红色的沙发上,他双手长指交叉,搭在膝上,冷冽的指节分明有力,半匿住那枚银色的尾戒。
而整个寂寞的雨夜泼成墨,凝进他深邃的眸中。
直对她眼底。
盛黎深说——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