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回老家
海平村路口有栋废弃厂房，车间被改造成篮球场。
经过时，能听见拍球声和球鞋大力摩擦塑胶地面的声音。
因为是路痴，与人约好打球又不好意思反复要定位，潘吉曾找过张欣彤带路，毕竟她是村里人，对指路有先天优势。
坐一次玛莎拉蒂副驾驶不容易，张欣彤拍了很多照片和视频。
路途其实很短，还没顾得上与潘吉说话，她们就到了目的地。
乡下房子不值几个钱，两层小楼光秃秃矗立着，前有一大片空地。
春笋上市，家里人拿出专门晾晒用的大篓子，上头铺了许多切成小块的鲜笋。
难得回趟家，妈妈给自己搬了矮凳子，张欣彤就坐在大门口，与数不清的笋块一同接受阳光的暴晒。
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其实她很少伤春悲秋，或许是因为出发之前联系了潘吉，他不愿意开车送自己来这一趟。
作为大龄剩女，邻居若看到她从这样一辆豪车上下来，风言风语会少很多，爸妈脸上也有光。
但潘吉说了不愿意，即使她极少向他提要求。
自从在潘吉嘴里听到他有要和前妻复合的打算，张欣彤的心就没完全落过地。
她发觉自己过去陷入了一个思维怪圈，年代再久又如何，羁绊再深 又如何，潘吉并不是非她不可。
一天不彻底擒住潘吉，一天不和潘吉扯证，他俩的关系就无法尘埃落定。
之前的她以温顺为主，是时候该调整方向了。
“囡囡，你这个鞋子，新买的呀？”
春季农忙，妈妈的肤色更深了些，一笑起来，脸颊上两团黄褐斑像黑雾般朝外扩散。
每趟回家她都会从出租屋带点东西来，妈妈已经习惯先查看门口方桌上的包装袋。
“嗯，你试试呢，朋友送的。”
张欣彤很少出门走路，衣服也都是直播间特供的女人味服装，与其摆着运动鞋吃灰，不如拿来给妈妈穿。
“新的诶，很贵吧，”手在衣服下襟搓了搓，张妈妈小心翼翼取出鞋子，“你自己穿吧，穿旧了不要了，再给我穿好了。”
“我穿不到，你直接穿吧。”
妈妈的眼睛很亮，与眼周刀刻般的皱纹一样明显。她比同龄人显老不少，一双手伸出来又黄又粗。
学生时期也见过那种美丽大方的妈妈，皮肤白净，秀发丰盈，开家长会的第二天，大家都会私底下偷偷讨论谁的妈妈最漂亮。
公主式的小女孩才能拥有最漂亮的妈妈。那时的她灰头土脸，成绩还差，为此曾哭喊着呵斥妈妈别去参加家长会。
她无法忘怀妈妈当时伤心羞赧的表情，子女债是一辈子的负担，妈妈生下她，自然就会有为她伤心的时刻。
那时的她自卑，妈妈就也不得不为她的自卑买单。
没有女人不想要活得体面，衣食无忧，不美丽不是妈妈的错，是命运。
别人有的不仅是美丽的母亲，还有一些其他的，或许更美好的事物，如果通通需要嫉妒，她就没法在这个世上继续生存。
如今的她不再自卑。她学会了认命。
张妈妈一脸兴奋地问：“好看吗？”
鞋子是白色的，白色朴素，圣洁，搭配妈妈黄土地般的皮肤，她第一次感受到白色是如此刺眼。
这世上有绝对公平的事吗？连颜色都会挑剔对象。
对上妈妈期待的眼神，她抿唇一笑，说：“好看啊，脚的码数合适吗？”
妈妈轻轻跺了几下脚，笑吟吟道：“合适的，尺码正好！”
“那就好啦，好好穿吧。”
小儿麻痹症的爸爸连生活难以自理，别提有什么劳动力。
这段婚姻拖垮了妈妈的一生，甚至一双新鞋都可以让她如此高兴。
要像妈妈那样，随随便便找个男人结婚，她也不至于到今天仍无依无靠。
生活不易，每一日都不能敷衍度过，她要的是改变命运，走出海平村。
即使路程漫长，但等完成目标，回顾这段岁月时，连孤独也会泛出金灿灿的光。
妈妈走到身边，两手交叠俯下身说话：“欣欣，爸爸在楼上睡觉，你要去看看吗？”
“看什么，看他睡觉？”张欣彤话中带刺，“什么活也不干，也不挣钱，就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谁要看他？”
张妈妈面露尬色，“爸爸身体不好嘛，不要说他，他也不想的，你好久没回来，他肯定也想见你的。”
张欣彤百无聊赖地转转脖子，“随便，他要等会下来就见见，我最近睡觉太晚，不想爬楼梯了。”
张妈妈又凑近了些，一脸关切地问：“怎么会睡觉太晚？”
“还能因为什么，工作呗。”
“噢”张欣彤不让妈妈多问自己的事，张妈妈好几次欲言又止，又舍不得女儿辛苦，只得说，“那等下妈妈给你多做点好吃的。”
“嗯。”张欣彤捏着脖颈放松，肌肉的酸疼使五官歪歪扭扭，“对了，张欣丞有没有拿肉过来？”
“嗯？有啊。”
“红色的袋子？”
“不太记得了，放冰箱，我现在去看看吧？”
“不用了。”张欣彤拉住妈妈的胳膊，“别忙，我走的时候自己看看就行了。”
“哦，好吧。”
话音未落，一个脏兮兮的球径直朝张欣彤飞来。她慌忙一躲，球还是擦着颧骨位置顶了出去。
火辣辣的疼痛在皮肉间跳跃，她猛地从矮凳上起身，妈妈已先发制人冲了出去。
“张盼盼！你这个死丫头，和你讲过多少次了，不要到处乱跑！”
妈妈扬手一个巴掌，啼哭声迅速传了过来。
一只脏到看不清毛皮颜色的土狗从草丛钻出来，滚圆的身体一下把笋干篓子撞翻。
它不知发哪门子疯，急吼吼狂吠几声，用前爪子扑腾张妈妈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