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云嫣
不久前单位前台一个接待就嫁给了几乎可做她父亲的西班牙华侨,还是在湖畔的宴会厅、她的前同事面前办的喜宴。有个笑话说大陆的开放也促进了港台地区的人种改造:他们把江南一带(沿海开放得早)漂亮的女孩都娶走了……
“但我绝对不会这么干,除非那个人让我心动。”雪莉深棕色的瞳孔看着我,但又马上转开,里面有些许迷茫:“有时候,我不知道自己该期待什么……”
我有点惊讶,脑子飞快地运转着:期待什么?难道不期待我们在一起?不过在一起又怎样?结婚?住哪儿?钱哪来?……期待什么?期待赚钱?可赚钱除了日复一日做相同的工作还能有什么途径?……期待什么?期待不被世俗的泥流卷走?那又靠什么生存?……期待什么?期待生活的捷径?又违背了自己的灵魂……
最近与雪莉见面很少,而见面时所说的话题也显得沉重起来,我觉得这是我们关系到达一定程度后必然会体现的,那就是恋爱与现实生活的平衡。
我忽然感到一阵悲凉。我的人生支离破碎,没有一部分是自己能够把控的,就像空气中的一粒浮尘,甚至称不上渺小,除了存在,什么都做不了。可笑的是所谓的存在,对这个世界来说也是形同虚设,可有可无。
也许雪莉也有相同的感受。在火车的卧铺上、在我家看录像带时,我真切地感受到她的举动就是想挣脱这些世俗的桎梏,有些东西考虑太多,那就什么也做不了。我不清楚我们如果走出那一步,情况又会怎样:被残酷的现实摧残得体无完肤最后黯然收场?还是勇敢地挑战现实找到存在的意义?
我想说一句安慰性的话,比如:不管怎样,我都会和你在一起……或者,没事的,有我呢!让我们一起面对吧之类。如果前一阵鲍老板跟我签了知源的协议,那么我会很有底气地说出来。而此刻,我发现这些话极有可能成为我无法遵守的诺言。
“怡口乐”的晚餐除了恰巧是在我生日这一天外,似乎没有任何其他的意义。但想到我们之间的甜蜜时光,内心又翻涌了起来:不管结果怎样,我还是准备往前走一步。
我不想让自己有后悔的理由。
如果生活都按照你预想和希望的那样发展下去,那就不成其为生活了。我还没解决与雪莉之间的困惑,还没将她以女朋友的身份正式介绍给父母,另一个宿命中的人已出现在我生命里——云嫣。
人生有许多个人力量把握不住的时候,比如缘尽之时,你就像无法收回一只断线的风筝;同样也有太多这样的突如其来和不期而遇,这些莫名的缘起同样也是你无法阻挡的。
至于这个因是否能结成你想要的果,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云嫣是二楼新来的服务员,还在试用期。湖畔此时已没有外籍管理人员,也就没有员工英文名这一茬了。不过首次听到她的名字,心里还是动了一下。
服务性行业的流动性很大,老的离去,新的就补充进来。雪莉、琳达他们离开之后,光又比较忙,囡宝的七楼也没啥空。二楼几名新员工,有两个已成为“乐友”成员,还有个一直没加入。
一个无聊的下午,我完成工作后跑了一趟二楼。服务台没人。正在四处张望,身后有人叫我,回身一看:艾玛。
“你找谁?”她依旧是冷艳的表情。
“你们二楼那几个新来的。”
“殷红?张莹?还是云嫣?”她把几个人名都报了一遍。
前两个已记录在我“乐友歌迷会名录”上了。
“云嫣。”我说。心里想问这不会是笔名吧,那么文艺?
艾玛朝西区走廊努了努嘴,自顾走开了。还好不是北区,自从2077房间的谜底被徐双揭晓,我对二楼北区已是忌讳莫深。
我走向西区的走道,今天酒店背景音乐里播的是邓丽君《我心深处》:
“多少情感
在我心深处
直到今天
从没有向你吐露……”
长长的走廊忽然就像我的人生之路,而一个个房间就是一个个事件,如同平行世界的每一个节点。不管里面有什么,你唯有接受。
随着歌声,我来到一间开着门的房间——就是命运给我安排的那一扇门。
里面一个穿着淡黄白边连衣裙制服的女孩正在整理房间。她挥手把白色的床单甩向空中,床单缓缓落下,如一尊落成雕塑的揭幕仪式。当然眼前揭幕的是一个黛眉含韵,凤眼流盼,像是从古典小说里走出来的佳丽,在窗外明媚阳光的背景下宛如花树堆雪,明月生晕,感觉整个房间都熠熠生辉。
她的眼睛就像春日的西湖之水起了涟漪,我竟忘记要说什么。
“静静的夜
长长的路
留下了多少
爱情的脚步……”
房间的音响效果很好,邓丽君深情的嗓音让小小的空间里带着暧昧的氛围。
她看我在发呆,也没理我,又开始整理床单。少顷,我终于知道来干嘛了,开始自我介绍说明了情况,问她是否有兴趣加入“乐友”。
她看着我若有所思,嘴角忽现一丝狡黠的笑意:
“要不……你帮我一起打扫剩下的房间,我就加入。”那表情就像在用糖果逗着小孩,本来浪漫纯洁的场面霎时成了轻喜剧。
我和云嫣一起搞了六个房间,已经快到下班的时间了,虽一身疲惫不过心情愉快,一扫最近郁闷消沉的精神状态。当我走过服务台准备离开的时候,正好碰到领班萍姐,大脑中的多巴胺又发作了:
“萍姐,客房部这么牛啦?美女都在搞卫生了,真是暴殄天物啊!”
“试用期规定的呀,我也没办法。”她被我说得一头雾水,然后反应过来:“关你什么事啊?告诉我你心疼谁了,我去给她加点活!”
没多久,囡宝也调到了二楼。从此,我就把“大本营”定在了二楼。下午后半段时间基本都在休息室与等待下班的服务员们侃大山。
皮肤白得与囡宝有一拼的殷红永远是白里透红的脸,脾气很好,每次见到我就笑眯眯的问歌迷会什么时候搞活动;张莹声音细声细气,举止很嗲,但又喜欢开玩笑,老一惊一乍的,是我们的开心果;云嫣年纪最小,极为善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音乐、文学、戏曲、历史甚至佛学、相对论什么都能和你侃上一侃,自然是与我聊得最为投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