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比惨
上河村处于江都县的边缘地带,距离县城较远,约有三十多里地,所以在第二天天还没亮时,众人就往县里赶路。
陆大同几人被五花大绑起来,然后用绳子连成一条线,又有两个青壮汉子监视着,防止他们逃脱。
随着一路前行,直到太阳初升时,方才赶到县城西门。
进了县城大门,顿时繁华了起来,尤其城里还有热闹的集会,一些不经常进城的庄稼汉啧啧称奇。
找人问了县衙位置,很快就到了衙门。
江景泽看着威严庄重的县衙,忍不住参观起来。
衙门共设四门,最外面的是大门,大门两侧是斜斜的八字墙,用来张贴布告和谕令。
其二是仪门,这里是用来上访的,寻常百姓要在此门交上状纸,待县老爷查阅后,才会升堂办案。
其三便是大堂,就是知县用来坐堂审案的地方,在正堂左侧,还有个石碑,上面写着非常著名的十六字。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最后的大门便是内衙,是知县的家眷住的地方,一般人根本进不去。
递上状纸后,江景泽等人便在仪门外等候起来。
正巧,突然就有五六个汉子走了出来,以一个方脸络腮胡的男子为首。
江景泽等人让开了一条路,那几人便走了出去。
却没料到被绑着的陆大同叫了起来:“严捕头,快救我!”
那个方脸汉子寻声看去,当即愕然愣住,这才发现,那个蓬头垢脸、狼狈不堪的人竟然是陆大同!
怎么回事,昨天他才派陆大同去上河村收税的。
按理说,陆大同威风凛凛的到上河村耀武扬威一番,顺便捞点银子。但是现在,怎么被村民捆着押送,全身上下没一块好地方,犹如丧家之犬般。
江景泽狐疑的在两人扫视,很显然,这两人认识。
那个严捕头脸色阴沉,转头对江景泽众人呵斥道:“堂堂衙役,竟被你们这些刁民捆着,成何体统,现在赶紧给我放了!”
江景泽不卑不亢的道:“敢叫这位捕头得知,此人利用职务之便假冒牌票,到我上河村强征税赋,我上河村村民无奈,这才绑了他,来请青天大老爷做主。”
听到江景泽不放人,还想告上衙门,严捕头脸色更阴沉了。
陆大同是他派过去的,江景泽此举不是在打他的脸吗?
阴狠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衙门!你把陆大同打成这个样子,就是在与衙门作对,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拿下你?”
江景泽明白官官相护的道理,但是他不可能退却的,便道:“依据大明律,我等百姓有拿下衙役的权利,然后交由大老爷裁断。”
见江景泽三番两次不放人,严捕头也生出几分火气,道:“我告诉你,大老爷才刚上任,现在县里的事由县丞和我做主,我现在命令你,立刻放人。”
江景泽摇摇头,针锋相对道:“放人是不可能放人的,要不然别人还以为我上河村好欺负。”
“好,好!”连说两个好字,严捕头眯着眼道:“我告诉你,一会儿就算上了大堂,我也能让陆大同无罪释放。而你,还有这一群刁民,统统被关进大牢。”
江景泽笑了笑,丝毫不把严捕头的威胁放在心里,说垃圾话谁不会啊,便道:“陆大同我告定了,佛祖也拦不住!”
此时,大堂理事走了出来,道:“大老爷发话,传你们上堂。”
江景泽应了一声诺,便带着村民去了大堂。
而吃瘪的严捕头,走到陆大同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陆大同连连点头,惶惶不安的脸上渐渐镇定下来。
江景泽瞅见了两人的龌龊,但他并不在意。
一旁的三叔公江汝正忧心忡忡,忍不住道:“侄孙子,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咱们可得小心点,别着了人家的道。”
“放心吧。”江景泽信心满满。
很快,两拨人来到县衙大堂,两组皂隶手持水火棍,排成两排面对而立。
有理事站在月台上大喊:“大老爷有令,命上河村选出一人上前答话。”
江景泽上前,跪在石板上答道:“小子名叫江景泽,乃是秀才生员江轩清的儿子。”
此时江景泽抬起头,观察起了这位县尊,只见这位县尊很年轻,也就三十岁的年纪,留着三缕胡须,国字方脸,很明显的官相。
听别人说,这名县尊姓杜。
一同上前的陆大同也跪在石板上,心中不断思考如何开口。
刚才严捕头对他说了两个字。
卖惨!
他心领神会,立刻意识到,这位刚上任的杜县尊处事不够老练,自己只要哭诉为官府做事,却被上河村的一群刁民折磨,再加上严捕头在一旁说好话。
这件事很有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毕竟古代没有详细的律法,判案的主观性很强,很大程度取决于县尊的个人想法。
也就是说,谁能让县尊觉得委屈,断案就会偏向谁。
等到日后,自己找到机会,定会折磨死上河村那些刁民,尤其是江景泽,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正当陆大同思考如何卖惨时,一旁响起不合时宜的大喊:“青天大老爷在上,我等上河村村民极冤极苦,今日泣血上告,一告陆大同贪赃枉法,假冒政令,强加税赋,此乃恶吏也。”
“二是这些人强闯民宅,打砸财物,夺物占产,卷尽家财,犹如水洗。我等村民走投无路,这才绑了几人,请青天大老爷裁断。”
旁边的陆大同听得目瞪口呆,这是自己做的事情吗?江景泽这般胡说八道,难道良心不会痛吗?
你看那些村民一个个咄咄逼人,而自己被打的鼻青脸肿,谁是受虐的一方,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谁知道,江景泽指着江汝正,悲痛欲绝说道:“尤其是我们村的里正,都七十多岁了,被陆大同逼着下跪半个时辰,他老人家不甘受辱,甚至要一心求死,幸亏我等村民发现的及时,这才没酿成人命案。”
听闻这话,众人纷纷朝江汝正看去。
江汝正愕然愣在原地,当场社死。
我没有,别瞎说,不关我事。
江景泽抬头望天,晶莹的泪珠在眼中滚动,极其悲戚的指着陆大同道:“此等无恶不作的恶吏,还是个人吗?”
陆大同愤怒的看着江景泽,你卖惨也就算了,怎么还人身攻击?
公正严明的杜县尊不能听信一家之言,拍了拍惊堂木,转头对陆大同询问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陆大同当然不能承认,赶紧卖惨道:“大老爷,小的知错,小的一时间鬼迷心窍,想着多为县衙筹措些银子,献给大老爷,这样大老爷以后也能多做些事。”
“小人家中尚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小的这次诚心悔过,还请大老爷责罚。”
陆大同卖惨卖的不错,姿态摆的也够低,要是平时,县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但是有江景泽的珠玉在前,大家总觉得说不够惨,不够生动。
江景泽明白,陆大同摆出这般低姿态,甚至甘愿认罚,就是想让县尊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最多打几下板子。
而且这样也好结案。
县尊看陆大同比较上道,也不怎么抵赖,便也顺势抽出签字就要扔下去,口中命令道:“陆大同藐视朝廷,骚扰民众,此次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大老爷慢着。”江景泽怎么能让陆大同如愿,此番要是放过他,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出来添堵,赶忙道:“大老爷可知,陆大同等人假冒牌票,去上河村讹诈税赋。”
说着,江景泽将牌票交给主事,让他递给县尊。
江景泽趁着县尊看牌票时,继续说道:“牌票,乃是大明行使律令的重要证据,若是牌票泛滥,那大明的政法也就混乱了。”
县尊点点头,这说的很不错。
“而假冒牌票,恶意欺压百姓,往大了说,就是在给朝廷脸上抹黑。”
陆大同一开始听着还没什么问题,但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这时江景泽突然高声道:“小的请大老爷明鉴,陆大同持此假牌票,声称县尊大人搭桥修路,所以前来收缴税赋。村民人人惊惧,有七十多岁的老人跪地求饶,有乡邻被逼卖儿卖女,这都被算到了县尊头上了啊!”
众人不自觉又看了江汝正一眼,不容易啊,年纪这么大了还下跪。
一直站在远处的江汝正,心中说不出来是喜是悲……
七十多年的清誉啊,就这样被毁了。
想他们上河村姓江的,都是老实善良、淳厚朴实之辈,竟然出了江景泽这样的妖孽。
陆大同心中一震,瞳孔变大,他突然意识到,江景泽要把他的罪名从敲诈百姓转移到抹黑朝廷上面。
江景泽指着陆大同,面目狰狞的怒吼道:“此举简直丧尽天良!我大明朝海晏河清,政通人和,就是有你这种酷吏欺压百姓,逼得百姓卖儿卖女,恶意抹黑朝廷!”
县尊耳朵嗡嗡响,顺着江景泽的话,对着陆大同怒目而视。
“好啊。”新上任的县尊确实有搭桥修路的念头,毕竟谁都想有些政绩,但是竟然有衙役拿着当借口,去鱼肉百姓。
这件事要是传出去,江都县的百姓怎么看他?
“大老爷,小的是无心之过啊,而且事情又没有做成,还请大老爷法外开恩啊!”陆大同一咬牙,砰砰砰的狠狠在石板上磕头,一会儿额头就破了个大口子,鲜血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