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在害怕
缘一是个不怎么喜欢说话的孩子，我感觉他反射弧有点长，而且性子怪怪的。
比如我教他添柴火，这应该是很简单的活，然而他却是慢吞吞地蹲下，看我示范了好几次后才开始动手，而且添一次看我一眼，添一次看我一眼，直到我试探着称赞了一句才停止。
后来，无论是我教他切菜还是削土豆也是如此，更令我奇怪的是，他的动作和速度竟然跟我一模一样，完全是复制粘贴。
短暂的错愕后，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夸他“缘一真棒”，然后我就发现他紧绷的身体立刻放松下来。我看着更奇怪了，但也没多问，毕竟孩子刚来没多久，不能一下要求他对我敞开心扉，换我我也做不到。
这天我带着缘一上山砍柴，向他展示了一下操作手法，看他慢悠悠点头说自己学会了后便自己砍了起来。
缘一今年才七岁，比我小了五个年头，先不谈他有没有力气，我个人并不想让这么小的孩子干体力活，教他也只是顺便而已。毕竟谁也不知道山上的动物会不会再次下山，下的话又是何时，我不敢将缘一独自留在家里，所以便带着他一起上山了。
起先他听我的话只是坐在那儿，后来走过来拉拉我的袖子，说他可以帮忙一起砍。
我想着孩子可能是无聊了，就教了一下，顺便叮嘱一句不要乱玩刀便自己继续砍柴了。
我一点都不担心这孩子会乱玩刀伤到自己，因为缘一真的很乖很听话，我不让他做的事情他就坚决不做。
然而砍着砍着我就听到一旁传来的，比我快了几倍节奏感的砍伐声。我循声回头，立时看见一棵碗口粗细的树倒在了一边，溅起地上不少的落叶。
我惊讶地看看树，又看看正拿着砍刀的缘一。
不过这孩子在注意到我的眼神后，反而一副不自在，慌乱害怕的样子，还将砍刀往身后藏了藏，低着头不敢看我。
脑海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但我有些不敢相信。
我径直走到孩子面前，蹲下身抬头看他，声音故意放缓，努力轻柔些问他，
“缘一，你为什么害怕？
告诉我好吗？”
孩子睫毛一颤一颤的，那双往日木愣愣的眼里突然多了些生动，一副想看我又不敢看的样子，好像我是会打人的凶残后妈。过了一会儿我才听见他的嗫嚅声，
“我……我不想惹你讨厌。”
我奇怪地反问他，“你没做什么呀，我怎么会讨厌你呢？”
“你……你不生气吗？”
“我生气什么？”
“因为……我学得快，砍树的速度也比你快。”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因为这个啊~”
这下换成孩子奇怪地反问我了，“阿融不会觉得我很讨厌吗？”
原先感受到的怪异终于有了答案，我一开始以为是这孩子想要得到夸奖，所以每次都会跟他说一句“缘一真棒”。可刚刚他的反应推翻了我这一猜想，他是在害怕！我不明白。
不过现在我知道了，无奈与好笑的同时也泛起了心酸，他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害怕自己学东西学得太快被人讨厌。
我摸摸孩子的小脸让他看着我，语气认真：
“不会！这说明缘一很聪明啊，天赋强大，学什么都又好又快，我只会为你感到高兴！
若是看到别人比自己更优秀就心生不满，那只能说明我不过如此，注定永远比不过你。”
孩子的眼里突然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彩，他迟疑着又向我确认了一遍，“真的吗？”
我笑着认真点了点头，不过此时脑海里猛地闪过一张熟悉的脸，我心下一颤，两手按住缘一的肩膀，严肃地又补充了一句，
“缘一你要记住，要把自己的天赋用在正道上，永远不要将这份强大对准无辜弱小的人！知道吗？！”
许是感受到我情绪不对，缘一也肃着一张小脸，像是某种宣誓，“我知道了！我向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伤害无辜弱小的人的！”
原先因突然冒出的记忆而产生的紧张不安情绪，霎时就被缘一郑重的语气压了下去，我两手抚上他的小脸蛋，感觉自己有点想哭。
我害怕，真的害怕，怕自己带大的孩子将来又变成陌生的样子，那种痛心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我不想再感受第二次。
“阿融别哭，我会听话的。”
我又哭又笑，手下忍不住揉搓缘一嫩滑的脸颊，“你不必什么都听我的，你是独立的个体，你先是你自己，然后才是我家的缘一，我不会干涉太多你往后的人生，只希望你能一直保持初心，做你自己。”
孩子又愣住了，过了十几秒后才又有了反应。
因为被我往里压住脸蛋，他只能嘟着嘴说话。
“阿融很好，我喜欢阿融！”
我被孩子突然的“表白”震惊到，他的直白让我好笑的同时忍不住欣喜，开心的眼角止不住地流泪。
我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可现在由衷地因缘一而对生活又有了一丝期待。过去的痛苦与失败，怎么可以成为我拒绝一切不确定因素的借口呢？即便放不下，也该继续往前走。毕竟如今我不是孤身一人，哪怕为了这个孩子也要坚持下去。
但我同时也在告诫自己，不要将太多的心神放在别人身上，寄托自己的“梦”又被打碎这种事，经历一次也就够了。
自从我说了那番话后，缘一似乎挣脱了某种枷锁，他不再故意“藏拙”，将学到的全都大大方方展现出来，同样是看我，只是如今不再是小心翼翼，而是带着隐隐的期待，每当我夸他时就会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耳朵尖也是红红的。
我不想去回忆曾经的那个人，可对方的身影总是会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我想开始新的人生，可旧事如影随形。
就像是现在，每次看到缘一羞涩的小脸我便会想起那个孩子，只是他和缘一不同，虽然被夸也会害羞，但更多的是昂着头一副理所当然我很聪明的模样，别人越夸他越飘。
我总是会不自觉地将两个孩子做对比，然后越想人越压抑。缘一对他人的情绪很敏感，上次在河边他就第一时间发现了我精神不对劲，现在每日朝夕相处，他自然发现得更多。
起初会牵牵我的手默默让我回神，后来没什么效果了就会待在我旁边陪我，也不说话，就那样陪我一起发呆。
我觉得自己是生病了，用我自己的话来形容就是间歇性的抑郁症。比如前一刻脸上还挂着笑，可下一秒脸色就突然耷拉下去，如霜打的茄子般蔫了。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越是不去想，过往的画面越是不断涌现且清晰，而且大多是不令人开心的场景。
心头的阴影挥之不去，我连想将之淡忘都做不到。半夜还会做噩梦，梦到那个死亡的夜晚，梦到自己又被活吃了一次，那熟悉的疼痛感是多么真实，以至于我在梦中还在哭喊痛叫。
以前一个人住时，做噩梦都是等到最后自己惊醒，然后坐起来或将头埋在枕头里慢慢缓解情绪的，而如今多了一个缘一。
其实原先做噩梦的频率没这么高，可能是因为又养了一个孩子的缘故，所以总是下意识在对方身上寻找另一个孩子的影子。
这对缘一来说当然不公平，他是他，无惨是无惨，可是，我还是会忍不住想起他啊……
这一世给我的感觉就是眼睛一闭一睁就成了果果，在记忆融合的同时，我深感上辈子的事仿佛就在昨天，真实又虚幻，似乎不存在时间的跨度，我知道这也是让我如此“执着”过去的原因。
我年纪比缘一大，照理说是我照顾他，可随着时间流逝，我发现反而是他照顾我比较多。
白天我深陷于低气压的情绪时，缘一会拉着“傻傻”的我坐到一边，然后独自继续干活，干完了就坐在旁边陪我，等我“清醒”过来。我每次“抑郁”的时间并不长，醒了就会懊恼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巴掌，一把年纪了竟然如此脆弱没用，可是没用，下一次我还会“抑郁”。
晚上做噩梦大叫时，也是缘一把我推醒，在我泪流满面地惊醒时替我擦干眼泪，拍拍我的手老成地说“不怕不怕”，然后我就会像个真正受到惊吓的孩子般搂着缘一，试图借他身上“活人”的温度平息自己疯狂蹿动的心跳，安慰自己只是个梦，都已经过去了。
我头一次感受到“抑郁”的威力，情绪完全不受控制，整个世界仿佛全是灰暗的，想撕开一个口子让光照进来很难很难。莫名其妙地想哭，莫名其妙地想死，若不是如今我怕痛不敢死，只怕早就一颗毒草下肚去下一世了。
随着我“病情”的加重，缘一的小脸也蹙起了眉，看着我很是担忧。
我也开始担忧，担忧自己真有一天会想不开一了百了，我死了没关系，可我不想让这个善良正直的孩子留下心理阴影，总不至于我死了还作孽吧，那未免对这孩子太过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