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木楞楞的孩子
两亩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对于我个人而言就大得过分了，若不是这具身体已经习惯了长时间的劳作，再加上仿佛深刻于心的相关打理记忆，这地非得被我浪费了不可。
一整日的弯腰松土和浇水还是让我差点直不起腰，不过即便很累这也是我目前最大的财富，不管怎样都不能弃之不顾，毕竟我还得靠以后种出的粮食过活呢。
就这样度过了一段时间后，虽然心底的阴霾还在，可充实的劳动让我没时间去想别的有的没的，晚上回去倒头就睡了。一天天过去，再加上与纯良村人们的偶尔交往，我心态上虽然还不是很积极的状态，但也肉眼可见地好些了。
人哪，还是忙一些好，当生活再也没有什么惊喜和感动时，孤独就是最强的毒药，它会滋生很多的危险。
我没有按照一开始的心思拒绝人际交往，我知道凭我一个人是无法在这世道存活下去的。因为现实告诉我，我根本没有资格矫情。
……
时值初夏，草色青翠鲜活，风中漾着一股朝气。
今日日光大盛，暖煦的晨意让我抓鱼的动作都更爽利了些。
没错是抓鱼。我发现自己虽然没有打猎的天分，但在水里抓鱼是一抓一个准。这季节脚踩到水里还很冷，可我吃肉的念想从没断过，哪怕冷也咬着牙下水了。
看着背篓里的“战利品”，我嘴角是止不住地上扬，心情都美丽了些。张开手就下意识地伸了个懒腰，抬起眼随意瞟了一眼四周。
伸懒腰的举动突然顿住，因为我看见了一个孩子站在河边，正目光不移地看着我。
我将手放下，奇怪地打量了一下对方。
不认识，那就说明不是村里的人，这孩子打哪来呢？
对方身上的衣服灰扑扑的，肩上背着个小包袱，但最吸引我的其实是孩子的眼神，直直地望过来，好像能够看透人似的。我身体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但奇怪的是，我并不讨厌这样的眼神，可能是因为对方还是个小孩儿吧。
我没出声，而是继续在水里走动寻找鱼的踪迹。
这条河并不深，也就到我腰部的位置，是村里人捕鱼添伙食的好地方，也是孩子们夏日游泳降暑的娱乐场所。不过因着现在天气还有些凉，除了我这个对肉执念相当深之人也没别人来此。哦不对，现在加了一个外来的小男孩。
身上的视线一直没消失，我不是被他人看着就会紧张的人，手下动作一点都没被影响。
在正常发挥又抓了一条鱼后我便向岸上走去。没办法，这天气长时间在水里泡着肯定要生病，还是那句话，我没钱买药。
一阵风吹来激得我立时浑身打了个哆嗦，可真够要命的，还好今天太阳大。
我站在岸边用力拧了拧身上衣服和裤子的水，想着这样不行，还是得快点回家换一身，要不然晚上就得发烧生病，为了多抓点口粮今天已经比前几天多在水里泡一刻钟了。
但现在还有别的问题没解决。
我站直身体瞧着前面还在看我的孩子，满头的问号。
就这样直接走开好像不太好，于是我上前几步问了一声，
“小朋友，你在这里做什么？快回家吧！”
面前的孩子没有回话，眼神木楞楞的，虹膜是少见的红色，很漂亮。
他看起来才六七岁，头发主要是黑色，边缘为赤，身着红色和服，脸颊两侧戴着耳饰，上头是个很奇怪的花纹，底下一条弧线，顶上一轮红日，而红日连接着十一条放射线。他身上最显眼的地方是左额角的红色印记，不像是疤痕，我猜应该是胎记之类的。
我眨巴着眼又看了看这个奇怪的孩子，长时间没得到回应，我不由猜测他该不会是个傻的吧，瞧这眼神挺有可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没多余的善心，起身我就准备走了。
不过这时对方却突然出声了。
“你为什么把小的鱼放回水里？”
我诧异地看他，原来不是小傻瓜呀，而且为什么要问我这个。
虽然疑惑，但我还是回答了。
“因为它要长大呀。”
孩子沉默了一下又说道，
“你人很好。”
听见这样的评价，我笑着摇了摇头，“你错了，我一点也不好，放生是为了让小鱼长成大鱼，为了吃更多的鱼肉，我是出于满足自身口腹之欲的私心，同时也是为了将来继续有鱼吃，你想啊，要是小鱼都被吃了，那哪来的大鱼呢，到时我就无鱼可抓了。”
孩子慢慢眨了一下眼，看他依然愣愣的样子也不知听懂没。
“我走喽，你自己小心回家！”
我等了十几秒见对方还是没反应，抬起右手向他挥了挥表示再见，随即转身迈开腿走了。
走出了好一段路，可后背上的那道视线始终不曾转移。我没忍住回头看去，只见那个小小身影还站在原地，在远处群山的对比下更显瘦小，再配上那无神的小表情，看着好生可怜无助。
我停在原地重重叹了一口气，暗骂自己一句后认命地往回走。
重新走到男孩面前，我弯下腰尽量轻声问他，“小弟弟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孩子眼睛眨也不眨，直到我以为他不会开口时又出声了。
“我没有家。”
男孩平淡的语气让我心里有些难受。
“那……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不知道。”
我一时说不出话，孩子的眼里什么也没有，没有害怕，没有忧虑，他这样慢吞吞的性子要怎么活下去？
我原本打算不再多管闲事，可真让我视而不见，眼睁睁看着这样幼小且有些“缺陷”的孩子孤零零离去，我发现我做不到。
各种心绪交织，我闭上眼一下想了很多。
良久后我无奈一笑，冲着孩子努力露出一个“慈爱”的表情，以防他怀疑我是个人贩子。
“你愿意跟我走吗？以后我家就是你家。
你别担心我不是坏人，家里只有我一个，只要我有一口吃的绝对不会少你那份的！”
“你的家人呢？”男孩直白地问我。
是觉得我和他一样吗？我是不是不该说刚才那句话，勾起他的伤心事了？
我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于是直视着他的眼平静道：
“他们都已经去世前往另一个世界了，我没有家人。”
孩子额间的头发随着风轻轻摇晃，不时遮住他的双眼，他一直看着我，像是要看进我的心里。
伴随着耳边沙沙风吹草地的声音，我听见孩子说话了。
“那我来当你的家人吧。”
眼睛微微睁大，我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情绪，像是原本空空的杯子里，突然从杯底凭空涌出了源源不断的水，水面不断上升直至满溢出来，那水的温度好像是冰凉的，又好像是滚烫的。
眼角一下有了涩意，周边的景物突然消失，我似乎回到了过去，又看到了记忆里的那些人。
我看到了乳母，看到了家主和夫人，也看到了无惨。
他们都笑着冲我看来，然后画面中央“刺啦”一声出现了一道裂痕，美好的场景碎成了无数片，每一片显示的都是我被鬼活活吃掉的画面。淡淡的温馨感瞬间消逝，我仿佛又感受到了曾经的剧痛，刻骨铭心，不敢忘怀。
手脚本来就因泡水过久而变得冰凉，现下的回忆更是让我脸色惨白无比，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手心突然感到一片温热，我从痛苦的思绪里回神，低头看见那个说要成为我家人的孩子此刻正轻轻握住我的两手，虽然还是傻傻的表情，可就是这模样才显得他的行为更赤诚，更令人温暖。
“你没事吧？”孩子机械地张嘴，像是个木得表情的娃娃。
我冲他微微一笑，
“我没事，谢谢你！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我叫果果，不过我还有另一个名字，你以后可以叫我阿融姐姐，直接叫我阿融也行。”
我还是想叫安融，无论在哪一世，就如之前说的，我希望自己永远是自己。
男孩牵着我的手，仰起小脸木木说道，
“我叫缘一。”
我捏了捏手里的小手，“那以后就请多指教了缘一！
我们回家吧！”
清风吹拂，草篓子里的鱼不断蹦跶着，鼻尖是乡野独有的芬芳，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婉转的鸟鸣，空旷的水田间，我牵着另一个孩子的手，一步一步走向我们的家，迎来我们两个共同的、新的、未知的未来。
我有过很多个家人，可到头来他们都离开了我，有些是他们自己离开，有些是我离开，我不知道我与缘一的未来会如何，更不知道自己一时的心善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我只是，有些不忍心罢了。
我对自己没什么期待，但我还是希望，能在最后离开这个世间前做点什么，不让自己的心那么空荡。
至少，把这个我亲手“拐”来的孩子养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