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回“家”
夏日已到，河中莲埂上的花苞沉甸甸的，其花瓣宽厚，白底粉边，远远看去就像是一颗颗硕大饱满的桃子。
阳光也澄澈明亮，落在河面，化作碎金点点。抬头望去，白云则如柳絮般浮在碧蓝的天穹之上，此番好景让我原本充满乌霾的心也似乎亮堂了些。
我又来河边抓鱼了，没有其余肉食的情况下它们就是我的首选。
看看周围，我这才发现原本跟在身边的缘一不知去了哪里。
不过我不是很担心，这孩子做事稳，人也稳，简直懂事的不像话，我猜他可能跑去隔壁梨婆婆家了。
前几天梨婆婆在自家田里摔了一跤，还好摔得不重只是脚扭了下，可她家儿子儿媳正好去镇上卖货了，家里除了个三岁半的小孙子根本没人照顾她。
我那时正好上山采野货回来，还没到她家地儿呢便听见了梨婆婆的哎呦声。凭着现下这副身体的好力气，我将婆婆背回了她自个儿家，帮其脱下鞋子发现扭的部位已经红肿了一大块。
细心帮婆婆敷了草药后我顺口叮嘱了一句，这两天她最好还是减少走动。可婆婆一脸不在意地笑笑说没事，还说田地一天不打理都不行，反正后天她儿子儿媳就回来了，倒时再交给他们做然后她休息也不迟。
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主意，受伤了就该休息，特别是上了年纪的人。
我张嘴正想说我可以帮忙的时候，哪想缘一抢先一步开了口。
“婆婆，明天我来帮你浇田施肥。”
缘一说出的话很暖心，当然前提是不看他那张平淡的小脸蛋。
他对着别人时大多数都是这么一副冷静的样子，且说话平铺直叙，我知道他是在紧张，理由嘛，想必和以前一样，因为不知道别人是否跟我想法一样，所以在外人面前总是绷着。我没有强迫他改变，而且我自己心理都还有问题呢，不适合这种时候去开解别人。
婆婆最终答应了，顺便又把我们夸了一通。转天我便和缘一遵守“诺言”去了地里帮忙，再转天，婆婆的儿子儿媳真的回来了，知道老人家有人照顾后我便没有再去，可缘一似乎还有些担心，昨晚吃饭时还跟我说不知婆婆脚好了没有。
你看，这孩子真的很善良。
我刚走过来的时候在出神，所以也没发现这孩子是何时不在的。
没多想，我撸起袖子和腿裤子就下了水。现在天气更热了些，河里可吃的东西也更多，像鱼虾螺蟹，在经过一个冬日的“冷冻”后如今“活力满满”，膏黄肉多，不过这也意味着它们逃跑的速度更快了。
之前我只抓鱼，一来是水的温度低，我没有时间特地去搬石头找螃蟹，二来冬天它们也不怎么动，肉质肯定要差些，哪像现在食物丰富随它们吃，空间这么大随它们撒欢跑。
对肉的追求一时让我的心情也雀跃了些，我兴奋地在河里走来走去，不过收获不丰，因为在这里抓河货的不止我一个人。
清凉的水，和丰富的鱼类资源自也是其他村人包括孩童的最爱，调皮的孩子不被允许下水，就蹲在水边看着大人抓，偶尔兴奋地大声催促，偶尔无聊地扔小石子到水里玩，溅起水花一片一片，不仅打湿了我们这群正在“干劳力”的人的衣裳，也吓跑了周边的鱼虾。
一顿骂是少不了的，可孩子们依然嬉笑着不当回事，骂人的家长们也不是真的生气，就嘴巴顺道说说罢了，目前没有什么能比改善家中伙食更重要的事了，大家伙心里都高兴，打闹一番反而更增添了其乐趣和喜悦之情。
我自然也不会和人小孩计较，只是有些想念缘一，这人哪就是不能比较，你看缘一多乖，他要在这肯定不会吵闹影响我发挥，甚至还会使出他的天赋默默提高捕获量。
我至今还记得前几次带他来抓鱼的场景，我不让他下水自己一个人去了，然后这孩子就站在河边用鱼叉子帮我抓鱼，那叫一叉一个准啊，比我在水里抓的准头还高，也就数量比我少而已。
我知道自己为什么抓的准，那是因为直觉准，纯靠下意识的猜测去判断鱼的逃跑位置，可缘一呢，我问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
缘一：“我看到了。”
我：“？看到什么？”
缘一：“小鱼之后要游的方向与速度。”
我：“这也能看到啊？你怎么看的教教我！”
缘一：“鱼尾的摆向，骨骼的……”
我：……打扰了
虽然知道这孩子很聪明，可我没想到他的眼睛也这么厉害，居然连这么细节的东西都能注意到，他往后不成材谁成材啊。
不过在为缘一高兴的同时，我不免又升起了担忧，忧他的未来，也忧自己的精神状态。
他越优秀我越害怕，我没有自信把握说可以引导这孩子成为我幻想的那个样子。想控却不可控的未来太可怕了，对这点我深有感触，毕竟现在还做噩梦呢。
“扑通-！”
又一个巨大水花溅来，再次吓跑了我的鱼，旁边传来一个大叔气急败坏的声音，“小兔崽子看我回去不抽你的屁股！”
“略略略~”
水边水里依然一派热闹之色，我没有加入村人们的对话，而是偷偷走远了些，以免再遭受无妄之灾。
可人灾好避，其它的就说不准了。
老天爷的脸说变就变，起先只是几滴，零散地落在水里瞬间融入，可没过几秒就变成了豆大雨珠砸下来，明明阳光还那么亮。
太阳雨来得就是这么如此令人措不及防，我知道持续时间不会太长，所以没有像村人那样立马离去，而是走回岸上拿起早已备好的草帽戴在了头上，心里想着这下好了，终于没有人打扰我抓鱼了！
打脸来的很快，我刚才的猜测出了差错，这雨下了老半天居然还没停，衣服一直是湿的黏在身上很不舒服，可我又不甘心就此离去，要不然下次还会被小屁孩们打扰的。他们正是人嫌狗恶的年纪，即便农村的孩子相对来说懂事早些，可该玩的时候他们玩得还是很疯的。
我倔着脾气跑到一棵树下，就坐在那儿等雨停。
茂密的枝叶也挡不住无孔不入的雨珠，只是比站在外头少了那么点而已。濛濛的雨丝连绵不绝，耳边全是水“击打”万物的声音，我抬头隔着雨帘向远处眺望，只见群山的剪影融在雨幕里，显得更高远、沉默。
世界仿佛一下变得很吵闹，又仿佛变得很安静。我抱膝坐在树下，感觉自己在这一刻脱离了此间世俗。
不远处的田里传来了村人们吆喝着别人快回家的声音，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段话：如果起风了，就乘着风回家；如果下雨了，就顺着江河湖泊回家；如果父母来接了，就抓紧他们的衣袖千万不要走丢。
我抬头眨眨眼想着，可我的“父母”再也不会来接我了，即便回去，那里也不再有我的家。因为他们，
都不在了……
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响起，旁边不远处的灌木丛传来窸窸窣窣踩地的声音，我瞬间警觉起来。
因着雨我分不清这声音来自于人还是动物，只知道来者速度很快。我紧张地一下站起来背上草篓子，死死盯着发出声响的位置。
该不会又是野猪吧！？
窸窣声转眼迫近，我紧了紧抓肩上带子的手，手心无法控制地出了汗。
随着摇摆的灌木，我终于得见了藏在其中生物的真面目，原先憋在心里的一口气长长舒了出去。
我浅笑着喊了一声对方，
“缘一！”
只见先前失踪的孩子，头上正顶着新鲜的不知名植物，其嫩绿宽大的叶片上不断滚动着落下的水珠，骄阳照射之下，滴滴色如翡翠，熠熠闪光。
缘一左手举着一个与他身体大小严重不符的叶子，右手还握着另一根。他看到我眼前一亮，立马跑过来将右手上的叶子递给我，
“阿融挡雨！”
我疑惑地接过来眼前的植物叶片，刚才乍一眼还以为是芭蕉叶，不过仔细瞧后便发现并不是。
首先叶长要小很多，大概就八九十厘米左右，宽约25厘米，虽也是长椭圆形可样子不像芭蕉叶，而且这东西的边缘竟然还长有尖刺，更重要的是芭蕉树生长于热带，而霓虹处于温带地区，更否定了它是芭蕉的猜测。
我左看右看也没看出这是什么植物的叶子，不自觉沉思在很久以前看过的植物图鉴中，试图寻找其存在。
“阿融？”
等我终于放弃钻牛角尖的时候，发现头顶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抬头一看正是那叫不出名字的叶子，而顺着其长茎往下看，是缘一踮着脚，努力向上伸直手臂举叶子为我挡雨。
我在心里唾骂了自己一声，连忙将他的叶子往下拉遮在孩子自个儿头顶上。
“对不起缘一！我又发呆了！”
软乎又乖巧的孩子摇摇头，主动牵起我的手道，“没事，我们回家吧阿融！这雨应该还要下很久。”
我没有拒绝，顺着孩子的意跟他回家了。他小小的身子走在前面，因为举着一片大叶子模样颇有些滑稽，可我却感到有些眼热。
即便记忆中的“父母”都已不在，这世上也还有一个人出现带我回家了。
我还有家，还有家人，我并不是孤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