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平安地活着
记忆沉沉浮浮,逐渐虚幻缥缈。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发现眼前是一片陌生又熟悉的街道。这里是儿时我寄居的外婆家前的道路,只是不再坑坑洼洼,而是换上了崭新的平整的柏油路,路边的建筑我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一股违和感笼罩心头,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脚下意识开始走动,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我眼神四处打量,实际上只是一扫而过什么也没看进去。
脚步倏然停下,我抬起头,发现不经意就走到了“老家”门口,岁月斑白了门上的门神画,消退了月白色的门漆,栓子那里有把大铁锁,我用手指在上面轻轻一滑,厚厚的灰扑簌落下。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
外婆,去哪儿了呢?
“就就就~老妈外婆!你们走快点!要是玩具被人买走了怎么办?!快一点~快一点~”
后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我的脊背一瞬间僵直,然后慢吞吞地转过了身。
我那“亲爱的”弟弟长大了不少,但看起来还是很蠢,拿着玩具枪跑来跑去,嘴里还配着音。所谓的母亲与外婆都还是原先的模样,不,应该说看起来更年轻了,特别是外婆,即便眼角布满了皱纹,可那全身洋溢着的喜悦感加上满面红光让她显得比之前的模样不知年轻了多少倍。
她原先是什么模样呢?
哦,想起来了,记忆里外婆全是一副冷漠刻薄的无情样,对着我的时候总是皱着眉,活像我欠了她百八十万的样子。她老觉得自己命苦,老是唠唠叨叨着自己对生活的愤懑与不平。对的,对于外婆来说我可不就是个拖油瓶吗。
原来,那样的外婆也会露出这种笑容吗,她似乎从弯着腰的状态一下站了起来,挺直着腰杆活着,走路带风,脸上带笑。
“哎呦~小宝跑慢点,小心别摔喽~”只是简单的嘱咐却硬是被外婆叫出了黏腻九转回肠的感觉,这种明显的区别对待让我一瞬生理不适。
犹记得五岁回到母亲身边后,便只有逢年过节才会见到外婆,只是我们从未说过话,似乎彼此都将对方当成了陌生人,连眼神都不曾交错,她只围着她的宝贝外孙转。
我不知道外婆对我究竟是个什么心理,如果说只是重男轻女又说不过去,因为她对我的母亲挺好的,母女关系很不错。我从来没问过,既不想也没必要。我不理她一方面是因为真的无话可说,另一方面也确实讨厌她。在外婆那里我没有感受到一丁点的亲情,只有寄人篱下的惶恐与不安,我曾以为回到自己家后我会变得幸福,可惜啊,都是个笑话。
但最后呢,你们看,似乎只有我不幸福,她们笑的多开心啊。
这时我才发现周边的建筑都变了,是我不认识的地方,也不知从哪一下涌出了人,街道变得熙攘。我在这里似乎是个透明的存在,人来人往的皆从我身体透了过去。
是了,我终于想起自己已经死了,那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何我没有在海里永眠?原来真的有灵魂啊……听说人死后若有执念会在人间徘徊一阵,那,我现在在这里,意思是说我的执念是她们吗?
我不相信,她们不配。
我跟在她们后面走着,因为不知道该如何离开,只能先顺其自然。
我看着她们进了大型商场,买了弟弟心仪的玩具,我瞟了一眼上面的标价
---“21000元”。
真是大方啊~我的母亲和外婆一路上没有任何的质疑与犹豫,她们的目的明确,付钱爽利,买家和卖家都很开心,看哪,我那亲爱的弟弟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拆开了。
我站在原地使劲地想,想我的家人是否有送给我过什么印象深刻的东西,然而我抠出来的记忆却是没有,我的母亲和那个我应该称为父亲的男人,他们送给我的,不,准确说是买给我的除了文具就是书本。他们告诉我,我应该把所有的心思放在读书上,玩乐只会让我堕落。
虽然少了很多的乐趣,但后来想想却很庆幸,他们并没有因为我是个女孩就剥夺我读书学习的机会。我的父亲是那样的暴躁,竟然也知道孩子必须上学读书才有出息。当然,这并不能改变他是个人渣这一事实。
我看着我的弟弟挥着他的新飞机像只刚放出笼的狗狗一样兴奋蹦跳着,母亲和外婆像门神般守在他两边怕他乱跑。理所当然地,我很平静。我早就知晓他们对弟弟的宠溺与大方,司空见惯的事情有什么稀奇,所以我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儿,我很确定,他们绝对不是我的执念。
我百无聊赖地继续跟着,直到走到一所别墅前,我淡漠瞧着他们与男主人谈笑,这个人我认识,是母亲的新丈夫,也就是她为了嫁给对方而把我丢下只带了弟弟的男人。
作为男性,特别是一个事业有成却子嗣艰难的男性,这个男人虽然没有重男轻女,但对于别人家带过来的拖油瓶还是有些介意的,毕竟不是他自己亲生的孩子,但他还是接受了,同意我和弟弟一起住过去。可我的母亲却因为对方偶然一次提到的说我有点冷漠不好相处的话就选择让我留下,以免我阻碍她嫁入“豪门”的路。
我的母亲肯定不知道,那个下午我都听到了,因为想起一道题,我提早从图书馆回来,她和那个男人从外头回来的时候我就在房间里。而我恰巧听见了他们的聊天。
“把安融一个人留这不好吧,毕竟还是个孩子,还是一道住我那去吧!”
新继父是个看起来斯文儒雅的男人,但又因常年经商,与各种人打交道,非常干练果决,说话做事从不拖泥带水。撇开其它因素不谈,继父本身是位相当不错的男性。但现在我根本无暇顾及他的优秀,他所说的话牵动了我的整个心神。
我进入房间的时候并没有将门完全关上,只是虚掩着,所以他们的交谈声很容易就传了过来。听到第一句,我便不自觉停下了手中的笔,轻轻地走到了门后。
“唉,你不知道这孩子心理有点问题,也怪我没好好管教她。”母亲说着说着就抹起了眼泪,我听见了她话中明显的哽咽。
“她刚生出来没多久我和她爸就把她送到了我妈那儿,没办法啊,我们必须赚钱,要不然怎么养她呢,我们白天都要干活,晚上也得经常加班根本没时间照看她,把她送走我当时真的很舍不得的。”话到这里音量突然重了一些。
“孩子接回来之后,虽然她没说过,但我总觉得她对我们有怨言,我妈毕竟是个农村的,没读过什么书又上了年纪,孩子又能教好到什么程度。”
母亲顿了顿,似在斟酌,然后又接着说,“安融这孩子不喜欢说话,你跟她说她还不一定理人,经常用一副“审视”的表情看人让我觉得不大舒服,就那样直勾勾看着别人……我实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安融这个年纪性格已经不好掰回来了,她挺独立的,她要真和我们一起住还不一定习惯呢。”
两手不自觉握成拳,门后的女孩保持着安静,她的脸陷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只有身体不大明显的抖动昭示着主人心情的起伏。
“你和孩子谈过这事儿吗?她同意自己一个人住?”继父疑问的声音响起,他的语气听起来似乎不大相信。
“……嗯,没正式谈过,但我看她就那意思,到时我抽个时间跟她说说,我来说就好,你这身份去比较尴尬,免得她以为是你不想她跟我们住。”
“……好吧。”
……
之后他们谈的内容我都听不见了,压根听不进去。我浑浑噩噩的走回到桌前,两手交叠趴在了上面。
我没有哭,真的。没有必要。我早知道我的母亲是这样的人了,只是我没想到她的自私比我想的更甚,不管谁挡了她的路,即便是女儿也可以放弃。我曾经想过若是弟弟是我这样的,她是否也会这么做,可我想了很久也没想出结果,因为根本没有也不会有这样的前提。
说不伤心是假的,毕竟那人渣爹死后,母亲算是我最“亲”的人了,我以为作为同样的家暴受害者,不提亲情,我们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革命情,更何况我替她挡了那么多次,但看结果,是我自作多情了。
从那一刻起,我不再有家人。
后来她是怎么说的呢,对,想起来了,我的母亲端着一副恨铁不成钢及为我好的表情向我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废话”,在她看我没反应还想继续的时候我打断了她。
“妈,不必说了,我本来就没打算跟你一起去那个男人家。”我侧过头特意看着这个女人这么说道。
我的母亲在那一瞬间肉眼可见的欣喜起来,似察觉不妥她立马压住了情绪,露出了担忧的表情。
“你一个人真的没事吗?妈妈很担心你,一个人住的话做饭洗衣就都得你自己做了,你可以吗?”
我看着母亲的眼睛,竟然真的看出了一点担忧,是残存的母爱吗?我疑惑地想,又有点想笑。
算了,管她呢。
没过多久,母亲和弟弟便搬了出去,他们从未回来过,一开始母亲还会每个星期固定给我打电话,后来不知是她太忙还是嫌我打电话时语气太冷漠便几乎不打了,我与母亲的联系只剩下银行卡的金额转账。
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回家。家里很冷清,但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听,外面多安静啊,我终于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好好地学习了。不会听见歇斯底里的争吵哭喊,不会被突然拽出去挨打,我会好好地,不受打扰地,平安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