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秋风萧瑟, 叶辞凉风,西京城再次变的荒凉,这座泛黄的城池依旧延续着它的使命。
随着时间过去, 温知云身上的上终于彻底好了,当日他身上的伤, 每一道都是深可见骨,最后挡住的那几支箭, 差点就要了他的命。
流笙应了温杨氏的邀请, 去将军府赴宴,因为,第二日,温知云和岑念他们都要回西京大营了。
温知云此时依旧热血翻涌,他早就想回去了, 等打赢了北凉,就可以回盛京成亲。
流笙端着一个甜白色白釉僧帽壶,壶身犹如菊瓣, 很是精致美观, 里面是她刚来西京时, 酿制的菊花酒,秋日里喝来最是应景。
刚走上游廊,就碰到了笑眯眯的添喜。
她看添喜也褪去了从前憨厚老实模样, 变的自信多了, 看着她的眼里也满是欣喜。
“流笙, 在这见面后,一直没找到机会和你打招呼。”添喜满眼笑意的看着流笙,眸中是毫不掩饰的赞叹,“你如今越来越漂亮了, 我真替你和少爷高兴。”
流笙抿唇羞涩一笑,“你呀,不要再叫他少爷了,他总说,你如今好歹也算个校尉了,老是少爷少爷的,可不好。”
“又忘记了。”添喜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憨厚的模样跟从前在公主府一模一样,“习惯了这么叫,总是改不过来,少爷,额,还是叫少爷吧,改不过来了。”
“你乐意就行,添喜,以前也很谢谢你。”流笙真心实意的道谢,添喜憨厚,若不是他,自己也不能那么快的搭上温知云。
添喜脸都红了,不停的摸头,“没,没,你不用道谢,我什么都没做,少爷他本来就喜欢你,后来你走了,少爷还在皇上面前据理力争,我后来才明白,他是为了你,流笙,你的出现,让他变了很多。”
流笙一怔,“皇上?他争了什么?”
“就是那桩贪墨案。”添喜不自觉的拧眉,“当时皇上很是震怒,可若是真的动刀,东南一路全都要塌,最后也不知怎的,两人大吵了一顿,皇上气的要打少爷板子。”
他还记得,温知云带他出宫,他没忍住,还问了少爷,“既然您的事儿都完了,少爷何必在皇上面前说这些?”
温知云却叹了口气,“有的人连从犯都算不上,不过是被人推出来挡枪罢了,救不得他们,是少爷我没本事,若是连他们的妻儿都因着那些可笑的名声陪葬,这世上,哪还有什么律法。”
最后那一纸公告,是温知云力争出来的结果,皇上本想将那些贪污受贿的人全都钉死在耻辱柱上,却还是放宽了条件,让那些小官的妻儿有了栖身之地,不受声名所累。
流笙心内满是感动,她的话,温知云都记得,虽然最初有不少争执,可最后,他都认同了。
她忽然觉得这世间事如此奇妙,一环扣着一环,严丝合缝,若是她当初没有坚持,又如何能遇到温知云,她能不能活下去都是问题,若温知云与她争执闹翻,最后两人压根不会在西京重逢。
心口全被一种莫名的心绪占满,鼻尖滞涩发堵,在此刻,流笙越发觉得自己实在太幸运,温知云在她最难的时候出现,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护住了她的性命。
端着酒去了席上,流笙被温知云招呼着,坐在了他的身边,温放和温杨氏对这些井不在意,流笙也渐渐松下心神,开始学着放松自己,这里不是长公主府,不需要那么注重。
温知云和温放两人又饮了些酒,流笙坐在一边替他满杯,温婉贤惠,温知云一开始心中满意的很。
可流笙一直不停手,只要他喝完就满上,温知云心头开始忐忑起来,又看着流笙满眼温柔,更是心头发颤。
一顿饭就这么熙熙攘攘的吃到了夜里,直到月挂中天,鸣虫未眠,流笙扶着温知云去房间休息。
她自然是舍不得他的,只能极尽温柔的让他舒适些。
“流笙。”温知云只是半醉,假意靠在流笙肩头,“你没有生气吧?”
流笙诧异看他,“没有生气,我做什么生气?”
温知云还是没有放心,第二天就要走了,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和流笙再见面,他有些磕巴,“流笙,你要是有什么不高兴的,那你一定要说啊。”
“嗯。”流笙扶着他坐在了床上,“你要不要喝点水?”
温知云还是忐忑的很,拉着流笙撒娇,“嗯,要喝水。”
流笙起身去倒水,可手被温知云死死的拉着,她有些乐了,温知云这是醉了么?
“好了,我去给你倒水。”
温知云却觉得她在生气,怕一松手人就跑了,见流笙挣着,连忙拉了过来。
流笙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就被温知云压在了身下,她有些好笑的点点温知云的鼻子,“做什么呢?我去给你倒水,你不是要喝水么?”
温知云见她温温软软的唇一张一合,唇瓣饱满湿润,毫不犹疑的俯低了脖颈,喑哑着嗓子,“嗯,喝水。”
流笙心头软的如一汪春水,任他吮了一阵子,才勾着他的脖颈,柔声问道:“伤口还疼么?”
她将他按下,轻轻解开衣带,这么久了,其实都没有正正经经的看过他的伤口,流笙心中有些怕,而温知云是不愿。
即便再好的药,也做不到修复如初,那条从肩头到肋骨的刀痕始终去不掉,长长的一条横亘在温知云精壮白皙的身体上,另一些小伤只有浅淡的痕迹了。
流笙伸手摸到了背后,眼眶一下子就酸胀起来,背后与她的肩头伤疤一样,足有七八个之多,他那时,都被扎成了刺猬。
“很疼吧?”
温知云拉着她的手不让看,又轻噬她细白的指尖,微微半阖的眸子里泛着朦胧的欲,只是又不愿毁损这时的脉脉温情。
他爱流笙心中担忧着他,这种感觉让他心中异常满足。
“不疼,真的。”温知云轻轻拥着流笙,手脚都规矩的很,他学会了克制。
第二日一早,温杨氏和流笙早起送他们离开,流笙提了两个小包袱,一个递给了温知云,一个给了岑念。
“阿姐,这是什么?”
流笙笑着,“我做的衣服。”
温知云本想抱一抱她,可她面皮薄的很,这么多人,她肯定不乐意。
他喉头上下滚动,眼里柔光包裹着流笙,“等我回来。”
流笙红着脸点头,送他们离开,看着温知云的背影,心里怅然若失。
回了家后,却发现柳心眉等在家门口,她面上憔悴的很,见到流笙,笑的很局促。
“流笙,岑念他走了嘛?”
流笙轻轻点头,“已经走了,心眉,你怎么了?”这次收葡萄,柳心眉井没有来。
这些日子,岑念虽没说,可频频抬头看,满眼显见的失望,只是岑念那性子,叫他主动绝无可能。
柳心眉却眼泪吧嗒吧嗒的流了下来,“流笙,我,我怕岑念怪我。”她心里对那件事还没过去,她怕岑念知道后,会怪她。
“怎么会?”流笙看着柳心眉竟是哭了起来,满面震惊,又有些心疼,她们认识这几年,柳心眉活泼开朗,何曾这般模样。
“心眉,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岑念怎么会怪你。”
柳心眉任由流笙牵着她往里走,无助的摇头,眼泪一颗一颗的砸了下去,“我也不知道,我,我就是害怕,我怕他不理我,也怕他知道后怪我……”
流笙见她哭的伤心,连忙帮她顺背心,“不会的,岑念不会怪你的,那天谁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何况,你也尽全力了,没事了……”
她有点明白柳心眉这患得患失的模样,到底是在意了,总觉得自己会有哪里不好,和自己之前的心境倒是有些像。
柳心眉却摇头,眼泪依旧掉个不停,她一向快人快语,什么话都藏不住,这些日子里,她快被这些臆想折磨的难受死了。
“流笙,你真的不怪我和我哥哥么?”
流笙笑着给她擦眼泪,“不怪了,上次就和你说过了,你怎的还这么在意?”
柳心眉有些难受的捂脸,她也不知道怎么了,每次只要想到岑念万一知道了这件事,就会满心愧疚。
流笙却觉得柳心眉情绪有些变化,只是她此时沉浸在与温知云的甜蜜中,井未多关注。
西京城今年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温知云已经和其他人一起开始操练了。
如今大营里的人大部分都下了苍山,此刻他回头看向云端泛着红光的苍山之巅,还有漫山遍野葱绿的树,不禁开始回忆起刚刚进大营时的情景了。
“你说,山里的那些猪,还好吧?”
添喜在一边满脸诧异,上下打量了温知云一眼,“少爷,你不会是想回去养猪吧?”
温知云朝他翻了个白眼,“你这憨小子。”没一点情调。
今年的北凉好似又恢复了些,去年温知云烧了他们的粮草,杀了他们三王子,士气低落,即便是高那王子私军重返,也抵不住大梁的进攻。
如今战线全在北凉,这是一片荒凉又贫瘠的土地,主要战场便是去往仓山的路,往年北凉就是从这去的苍山,掳杀大梁人。
另还有几处,也不排除北凉人时不时想冲过来的心。
如今又到了寒风骤起的时候,北凉最喜欢这时候侵扰大梁。
近些日子,温知云前往刺探的时候,就看到北凉营帐中动作频频,“看来,很快就要开始变天了。”
当流笙的酒开始慢慢发酵,就听说苍山的另一头已经打起来了。
她虽担忧,却也没有放缓自己的步伐,每日里都和库多夫妻一起忙碌,蒸酒曲,熬酒糟,每天的事儿都满满的。
有空了,就教小木木习字,如今小木木长大了,也开始吟诗作对,最喜欢的,便是那些‘十年生死两茫茫’‘人比黄花瘦’‘何事秋风悲画扇’。
流笙笑话她,“你小小年纪,怎么喜欢这些?”
小木木自然不羞,反倒问起了流笙,“那姐姐在我这年纪,喜欢什么呢?”
流笙抬头仰躺在院中看着新长的葡萄秧,冬日里已经枯萎了,只有干枯遒劲的藤蔓牢牢的扒在木头架子上。
十来岁的时候,她喜欢什么呢?
流笙不禁含笑想起了从前,她自幼丧母,十岁上就已经开始管家,旁的女孩还在母亲怀里撒娇的时候,她就开始掌管着家中中馈。
每日里除了读书习字,还要管教丫头小厮,长大些,便要学着女红厨艺,后来女红不怎么样,厨艺倒是不错。
她笑着转头:“我和你一样,也喜欢这些。”
下午温杨氏便派人来让她过府,说是有事找她。
流笙收拾了下,很快就过去了。
“夫人,可是军中有什么消息?”她想不到有什么事儿,难道是温知云他们有事?
温杨氏知道她想岔了,笑着安慰她,“他们男人,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你别瞎担心。”
流笙这才放下心,又看向温杨氏。
温杨氏拿起一个两掌大小的檀木盒,上头花纹极其繁复,盖子上镂空雕刻了鸾凤图案,盒子四周则是上了不少颜色,翠黛赤浓,很是华贵。
“这是从盛京递过来的东西。”温杨氏塞到了流笙手中,眼里是欣慰的笑,“是你未来婆婆送你的。”
流笙心头一惊,安平长公主?她怎会送东西过来?
“这,这实在太贵重,我不能收下。”不说旁的,她和温知云都还未成亲,这又太过贵重,实在无法收下。
温杨氏却不容拒绝的将盒子塞进了她手中,面上毫不在意:“不过是个物件而已,没什么稀奇的,傻孩子,她送这个其实是想告诉你,她认了你。”
流笙拿着盒子,感觉像是做梦一样,安平长公主知道是她么?若是知道,也会送她东西吗?
她轻轻将盒子揭开,里面是两块同心玉珏,应是一块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纹路色泽都一模一样,实是难得。
“嗯,不错,是个好东西。”温杨氏笑着道,“看来,你以后回盛京,就不用担心婆婆刁难你了。”
流笙颊边隐现霞色,若说不高兴,这是假话,流笙对安平长公主,确实满心敬畏,只是中间纠葛太多,她也一直都担心回盛京的事。
如今安平长公主主动示好,流笙才想应该是温知云的信起了作用,也不知道安平长公主怎么安置的钟临雪。
等到大雪纷飞,望着苍山的方向,都是隐隐白光的时候,西京最冷的时候就到了。
流笙心里的担忧一日重过一日,今年的雪很大,比前两年大了很多,她已经不出门了,实在是出门一趟要蹚雪,对流笙来说太累,而且那一年落下的根,心里怎么都去不了。
她到现在看到鹅毛大的雪花飞舞,都冷的打哆嗦。
这日小木木拉着流笙扫院子里的雪,昨夜下了一夜不停,这雪都要到大腿根了,要赶紧把路扫开,不然明天就推不开门了。
正吭哧吭哧满头大汗的扫呢,就听到一阵哭声从前厅直窜到后院。
“流笙,流笙……”柳心眉哭哭啼啼的跑了过来,“流笙,我娘不好了,可我找不到我哥,我都找遍了……”
流笙把扫帚铁锹一把放下,杏眸圆瞪,“你说什么,柳老夫人怎么了?”
柳心眉急的满脸是泪,大概是一路飞奔来的,额头全是汗水,“我,我娘好像不好了,她……婉儿和我去请安,正喝茶烤火,她,她就……”
“请大夫了吗?”流笙没有理会柳心眉颠三倒四的言语,进屋披了件水貂皮大袖衫,“我跟你一起去你家,你别慌乱。”
又让小木木去通知方叔他们,大家一起去找找柳正元。
一路上,柳心眉哭的不能自已,她最近又瘦了一些,往常狡黠的眸子看起来呆滞了不少,饱满红润的脸颊都凹进去了。
“娘她这一辈子都苦的很,我也没有做个好女儿,遇到事儿就慌乱成这样,婉儿都要吓坏了……”
流笙心疼的搂过她,到底年岁还小,哪里能这么平静的接受这些生离死别,她十七岁那年,爹爹去了,她的整个世界都差点崩塌。
“没事的,大夫在呢。”流笙不停的安慰,“说不定老夫人情况还好,你别太慌乱了,咱们先看看情况……”
心里对柳正元开始不满,好好的一个人,这个时候找都找不到,家里只剩三个女人,老的老小的小,怎么不慌乱。
到了柳家,急匆匆去了上院,屋子里药味很浓,流笙有些难过,自回来后,她除了养伤,就是陪温知云,一直没来看望过柳家老太太。
从前就干瘦的柳家老太太越发的干瘪了,搭在被子上的手像是老树皮一样,还有些黑斑,小小的婉儿趴在一边,眼里含着泪,瑟瑟发抖。
流笙先是将婉儿抱了出来,交给她的乳母,“孩子太小,受惊太过不好,你想带下去休息,不要离了她。”
又把外头围在一起的奴才赶了出去,“家里大爷不在那就去找,围在这做什么?”
柳家一直都是柳正元做主,这时候主子不在,府里都有些乱了,柳心眉平日看着咋咋呼呼、天不怕地不怕,可遇到这种事儿,就容易慌乱。
随后就等着大夫诊脉,柳心眉一直在哭着,柳家老太太也一直昏迷。
当时只说坐在一块烤火喝茶,本来说说笑笑的,然后不知怎的,柳家老太太就突然抽搐了起来,往后一仰,就人事不省了。
大夫从次间走出来,面色凝重,这让柳心眉更是坚持不住,腿都软了。
“大夫,老夫人到底怎么了?”流笙也急了,一边扶着柳心眉,一边问大夫。
大夫摇了摇头,“老夫人年纪大了,年轻时候也亏了身子,如今约莫是寿限到了,再也撑不下去,姑娘也别太伤心,没病没痛的去,老人家算是喜丧了。”
流笙拿着银子送大夫去休息,如今柳家的儿子还没回来,好歹要吊着老太太一口气,等柳正元回来见过最后一面。
柳心眉怕吵到老太太,捂着嘴瘫倒在地,泪水横流,浑身颤抖。
流笙喉中堵的厉害,她想起自己接到父亲死讯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伤心绝望。
“心眉,你起来,地上太凉了。”流笙扶着她进了东次间,如今老太太不行了,很快就要守丧,这天寒地冻的,身子不能垮。
正细心劝慰,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喊声,像是柳正元回来了。
流笙连忙走了出去,正好看到柳正元衣衫不整的进了上院,她微叹一声,“柳大哥,你回来了?”
柳正元被两个下人扶着,面上胡子拉碴,与从前天差地别,他看着流笙,眼中先是一阵激动,张了张口,最后只是颓丧的应了声:“流笙,你怎么在这?”
流笙还没说话,屋里的柳心眉冲了出来,“哥哥,你去哪儿了,娘要不行了。”
柳正元浑身一震,似是才想起来,自己是怎么被拉回来的,踉踉跄跄的往屋里跑去,口中哀嚎:“娘——”
流笙看着兄妹俩一同哭着进屋,便不再进去了,既然柳正元回来了,她也就不必再留了,毕竟不是女主人。
她招来两个下人,“你家大爷从哪回来的?”
下人相对看了一眼,小声道:“从翠云楼找到的,找到的时候,正搂着姑娘睡的……”
流笙面上一红,却在心头叹气,上次就是在翠云楼遇到的柳正元,他还百般解释,没想到,他如今倒是陷进去了。
柳家老太太很安详的去了,流笙上门吊唁,看着柳心眉肉眼可见的枯萎了,柳正元倒是好了些,见她来了,还多谢她当日相助。
流笙轻轻摇头,“柳大哥不必客气,老太太对我也很关照,这都是我该做的。”
正要出府的时候,柳正元追了出来,面有愧色,“流笙,若是,若是没有那人,你会不会选择我?”
流笙神色平静的看着他,从前她是信任过这个男人的,只是可惜,朋友还没做好,就要陌路。
“柳大哥,当初我就是他的通房。”流笙很是坦荡,如今她觉得那些都过去了,“他在北凉马匪手中救下我的时候,就注定我再也离不开他。”
原来他们早就有过交集,柳正元满脸颓败,他承认他做不到,他都不能从那么些北凉人手中救回流笙,哪里能跑到北凉去,从马匪手中抢流笙。
“流笙,是因为那次在翠云楼的事儿,你才对我失望的,对么?”他口无遮拦,自以为是,甚至还嫌弃她做过通房。
可他还是疑惑,“难道,他真的不在意,那些事么?”马匪手里抢出来的女人,便是一般男子都要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