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钟临雪一听这话, 利落的爬了起来,可又被羽林卫的刀给逼到了角落,她只能害怕地哭喊。
“婶婶, 那什么鬼册子,就是那个贱人拿的, 她差点害了您,害了长公主府, 您别犹豫啊。”
安平长公主无奈的看了钟临雪一眼, 眼中此刻已是没了温度,心里有些后悔,往日太过宠溺,免了她许多规矩,来客也不必去她那请安问好, 如今这种时候,她还待客,还是户部尚书家的嫡女。
只能挥了挥手, 示意自己同意了。
说来说去, 钟临雪的父亲于她有恩, 而流笙,不过是一匹马换回来的丫头,受了知云一些恩宠罢了。
雪虐风饕, 不过初冬, 竟已是大雪纷飞。
温知云看着面前的万博文, 手中□□转了两轮,虎虎生风,他满脸冷肃,“万大人, 今日的见面,真是没有想到啊。”
万博文即便是被逼到了绝境,却也丝毫不乱,他板正的脸上平静无波,看着温知云,竟然叹了口气。
“温大公子,今日见面,我倒是早就预见了。”
温知云冷冷的看着他,恨不得一杆□□戳过去,可他到底忍住了,“哦?是么?莫不是无数边关将士的英灵,让您良心有愧,所以才料到有今日?”
他也是没有想到,发现万博文的,竟然是九皇叔——端王。
皇上说的并不是很清楚,只吩咐他今日,定要拿下万博文。
温知云虽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他也怀疑过万博文,只是他觉得万博文一个户部尚书,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实在是万博文算的上两袖清风,除了家中娇妾多了些,旁的事儿真的跳不出错处。
可今日证据确凿,皇上也发话了,当务之急,是将万博文缉拿归案,一旦拿下万博文,所有的一切也都迎刃而解。
禁军都被万博文的人拖住了,也不知万博文一个尚书,养那么些府兵做什么?远远逾制了。
万博文倒是平静无比,看着鹅毛大雪,声音也悠悠荡荡:“温大公子,如果我说,我贪墨的银钱全都是为了咱们大梁,你信么?”
温知云拧眉,本想上前擒住他,可又怕他掉进身后湍急的河流中,回头一看,姜泽正满脸焦急的等着。
“伯庸,要快些啊。”姜泽不会武,心里暗自后悔,不该跟着出来的。
“万大人真是可笑,贪赃枉法就是贪赃枉法,你就是为了一己私欲,还说什么为了大梁。”
万博文笑着摇头,满脸苍凉,笑声里也多了些凄苦,“温大公子,您这样的身份自然不会明白,您的母亲是大梁的长公主,您自小锦衣玉食,哪里知道银钱的重要。”
“元康三年,北地大旱;元康八年;南边涝灾;同年八月,地龙翻身,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元康十二年,旱灾涝灾不断,温大公子,先帝留下的国库并不充盈,您知道赈灾所需银钱几何?应该如何发放?又是怎样的流程……”
温知云并未说话,刘思齐那时候也是这么问他,他从未细想过。
万博文嘲讽笑笑:“是的,你们都不知道,您和您的母亲,地位尊崇,逢年过节便赏赐无数,盛京里亲王嗣王国公伯爵侯府不少,皇家要表示恩宠,那些银钱,都是哪里来的,您知道么?”
温知云回过味来,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这与你们贪墨有什么关系?说到底,不过是你们找的借口。”
“况且东南一路,人民众多,物质富足,明明朝廷的俸禄已经足够,却还是贪心不足,所有的东西从那里过,层层盘剥,越来越少,最后所剩无几,只能把主意打到军饷的头上,你告诉我,这与盛京的达官贵族那点赏赐真的相关吗?”
“边关将士在外拼杀,好不容易留下一条命,却连一钱银子都拿不到,你明白这是多么讽刺的事情么?”
万博文摇头:“温大公子,不管遇到什么事儿,我只能先保住那些官员,若是流民一旦乱将起来,又会对大梁造成什么影响,您知道么?您今日能享受盛京的平和,都是您嘴里的贪官治理的。”
温知云闻言都被气笑了,可又无话可说,这似乎是个不解的难题。
外祖曾经也这么说过,水至清则无鱼,要想那些人尽心尽力,从库里摸一点好处,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好像已经约定成俗。
只是最后问题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如今历经百年,窟窿终于堵不上了,到了却是边关将士用性命填上。
他还是有些不信:“这都是你主导的?万大人,你今日……”
还未说完,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温知云转头一看,竟然是端王。
温知云此时盯着万博文,心念电转,口中正待继续追问,却被端王打断了。
迎着风雪,端王被吹的满脸通红,朝温知云喊道:“知云,长公主府中,钟临雪和万锦都安全了,不过我听你身边的丫头说,名册在你身上,你交给皇叔,我即刻进宫呈给皇上。”
身边的丫头?流笙么?
还未理清头绪,不待温知云动作,又有人过来了。
万锦看着立在河边的万博文,满脸是泪,“爹……”
她手中握了一把刀,刀刃锋利泛着寒光,还拉扯了个人,显见是被折磨过了,浑身脏乱的很,一头青丝都覆在面上。
可温知云一眼就瞧出了,是流笙。肩头瘦削,纤腰款款,陪着自己这么些日子,日日夜夜。
“让开,这可是你们温大公子心爱的女人,你们谁敢上来?”
万锦胆子极大,厉声呵斥,凸起的眼睛却是看着和万博文一同立在河边的温知云,手腕明显在发抖。
端王就这么看着万锦从他身边走过,眸中闪过莫名的光,却依旧不发一言。
温知云沉思了一瞬,示意所有人后退。
万博文见万锦突然出现,除去满脸震惊,他瞪着一双眼,不知在看什么,唇微抖,终究是落了泪。
“傻孩子,你来这做什么?”
万锦含着泪,不敢回头,继续往前走,只颤声道:“爹,女儿舍不得您,家中一切都好。”
还想说更多,可唇瓣微动,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所有的言语俱都在眼中传达了过去。
万博文却听明白了,心头松了口气,摇着头,看了眼女儿,面色有些凄凉。
万锦却不怕,她扯着流笙头发,迫使她昂起头来,“温大少爷,这女人您应该认识吧?您挺宠爱她的,若是真的宠爱,那就把册子拿过来吧。”
温知云不解,心里虽有些急,可面上不显:“今日所有事都清楚明了,你们要这个册子有何用?包庇其他人么?”
万锦却不管,朝他吼道:“这么重要的证据,不该从我们手中露出去,您交给我,我自然会放了这个女人。”
她心头牢牢记着那人的话,一定要把所有人的注意都引到这个册子上头,这个册子既然以它不该出现的方式出现了,便该是所有事情的终结。
她越重视,越证明这个册子是真的,这么一想,她又满心愤恨,都怪流笙这个贱婢坏事,还有钟临雪那个蠢货,若是没有她们,哪里会这么麻烦。
姜泽急匆匆跑了过来,和温知云耳语,“我去禁军找你的时候,听闻长公主府被围,端王亲自带人去的,说是查贪墨案名册。”
去长公主府查贪墨案名册?
温知云此时才了然,难怪流笙能拿到册子,也幸好流笙拿到了,不然,长公主府岂不是被陷害了。
可心里还是怪异的很,长公主府根本就不需贪图这些银钱,万博文为何要陷害他们?何况,安平长公主也未必会因为这件事受到威胁。
除非,他们只是想搅浑这水,将所有人都拉下水,这件事,最后也只能草草了事,而他温知云,也必定会因为母亲安平长公主,而再也不能碰这桩案子。
这群渣滓。
温知云摸了摸心口的册子,犹豫了起来。
流笙迷迷糊糊的,她耳边隐隐约约听到了册子的事儿,当时跟着端王走后,端王竟然只是询问了一番就将她放了,不知何意。
结果又遇到了万锦,她与这个女人无冤无仇,可万锦下手狠辣,又揪着她的衣领,说了个笑话。
“那日见你出府,真是看着不顺眼,就安排了几个人抓了你,不过你运气好,居然遇到了秦越……”
流笙心里头苦笑,这算哪门子的运气好?
此刻恍恍惚惚的抬眼,从乱糟糟的发丝缝隙里看过去,虽看的模糊,可温知云有些为难的模样,叫她心里头直想发笑。
罢了。
多思无益,今日她这小女儿家,也做些男人该做的事儿。
她心中仔细思索了一刹,怒从心头起,万锦这女人三番两次加害她,如今竟还要利用她,真是该死。
温知云犹豫着,看了眼锋利刀刃架在流笙脖颈边,回想起芙蓉帐暖,两人情浓时,流笙情不自禁昂头露出白皙脖颈,弯折纤细如玉瓷,他总是忍不住去啃噬——
一边的姜泽看着万锦将流笙推到河边,这冬日大雪,河水又湍急,暗流颇多,若是落下去,生还的可能性极小,毫不犹豫地劝道:“换换换,册子给他们……”
不待温知云说话,变故突生,方才一直浑浑噩噩的流笙,好似有了力气,如幼兽般凄厉微弱地喊了一声:“不……”
她好不容易做到这一步,千辛万苦,怎么能前功尽弃?万锦实在太高看她了,她不值得。
那就赌一把。
流笙毫不犹豫抱着万锦,用力一冲,直直坠入湍急的渭河中。
整个过程不过三五瞬,连一边的万博文都没有反应过来。
姜泽满脸失落,这样一个有胆有谋的美人儿,真是可惜了。
温知云目眦欲裂,看着流笙如断线纸鸢,顷刻就没了身影,心口忽然起了一种莫名的钝痛感,随着呼吸,散入肺腑,冰冷的空气冻的他有些浑噩。
万博文哈哈大笑,不知为何也跟着跳下去了,整个河边只有端王发出了两声叹息。
雪花纷纷扬扬,触水不见,万博文入水就被冲走了,而流笙和万锦,早已不见踪影。
温知云好像这时才反应过来,朝离的远远的禁军大吼。
“快救人,快过来救人……”
他将册子掏出来,正打算递给端王,却被姜泽一把抢了过去。
姜泽抬手就丢进了河水中,瞬间翻滚沉没直至不见,端王和温知云都怔怔的看着他。
“不怕,我都记下来了。”姜泽自小便有个本领,过目不忘,尤其是账册。
他满眼惋惜看着河水,望向远方,“真是对不住,扔的有些迟了,流笙,你放心,册子一定送到你家少爷手里。”
若是再快一步,流笙也不必这般惨烈的消失。
温知云呆怔的转身,他好似还未反应过来,本以为那日离开,是两人平平常常的分别,谁能料到,那就是最后一面呢。
方才,他甚至都没太瞧仔细流笙的面容,或许是瞧了,他又选择忘记了。
此刻在他脑海中,全都是离开那日,流笙倚着瓷瓶回首,假装嗅着青梅的巧笑倩兮、娇俏动人模样,她聪慧机敏,又温柔可亲,温知云长这么大从未碰到这样的丫头。
他好似分成了两个人,耳边姜泽一直叨叨个不停,他也应对自如。
是了,该去宫里复命呢,姜泽今日帮了大忙,他应该给他请功。
可总有个角落,一个小小的温知云站在那,愤怒的嘶吼不停,他想杀人,想骑上马不管不顾的狂奔,他想去救流笙。
他还想告诉她,在他心中,她从来不是一个小小的马妾。
可谁信呢?
她就是他身边一个小小的、连姓名都不完整的通房而已。
天色昏暗,连什么时辰都瞧不清了,雪花越发的密集,如春日柳絮一般轻盈,扑在面颊上,有些微的痒,又有些刺痛。
入了宫,白玉栏杆上都积了厚厚一层白雪,银装素裹,冰天雪地。
皇帝和安平长公主都在清正殿中,还有张举怀这个老狐狸。
安平长公主心口有气,又不好当着外人下皇帝的面子,只能气鼓鼓的坐在一边,见儿子回来了,连忙起身迎了过去。
“知云,你没事吧?”
温知云安抚的笑笑,眸子微敛,跪了下去,“臣幸不辱命。”
姜泽也跟着跪在一边,他口齿伶俐,添油加醋的形容了一番,有些该略过的就略过了,温知云这如丧考妣的冷厉模样,他也不敢胡说。
皇帝将温知云叫到了内室,满脸疲惫:“知云,就查到这儿吧。”
温知云从进门后就一直呆呆的,闻言终于转了下头,他眸子闪了闪,像是没听明白。
“皇上,您说什么?”
皇帝长长地叹了口气,又重复了一句:“就查到这吧,再查下去,恐怕大梁就要动荡了。”
温知云眸子里却起了火气,他难以置信的摇头,“不,皇上,册子已经拿到了,那些人,都要受到大梁律法的制裁。”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头,眼中了然:“我明白你的心情,我又何尝不想查明白,可再查下去,恐怕动摇国本,东南一路太重要了,我们要徐徐图之。”
“皇上,那之前冤死的人,还有边关将士,都将枉死了嘛?”温知云压着怒火。
“不会枉死。”皇帝直直望向他的双眼,“朕会好好安葬他们,抚恤银钱也不会少,你可知道,这次补收上来的银子有多少?十年的赋税,足足够国库十年的赋税。”
皇帝说着,眼中也是火焰升腾:“你且忍忍,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你外祖留下的江山,并不稳固,舅舅这皇帝做的,也并不轻松,你容舅舅一些时日……”
温知云只觉满心疲惫,比战场上厮杀三天三夜还要叫人疲惫,明明结果就在眼前,却依旧不能快刀斩乱麻。
“皇上,万博文背后是谁?”
皇帝眸光微敛,他示意温知云坐下:“知云,罢了,不要查了,如今边关吃紧,逝者已矣,生者还要继续……”
温知云听着皇帝的话,一时脑中恍惚,他忽然想起流笙的话,一人有罪,天地同罪,众生有罪。
谁都有借口,谁都能哭的眼泪鼻涕一大把的说着自己的无奈。那些贪赃的,说是被逼无奈;那些枉法的;说是不做就要死,他们全都有借口。
那流笙呢?她连哭的机会都可能不再有了,却根本无人在意。
他也只是想查清这污浊,还大梁一片清净,可还是错了,皇帝也和他娓娓道来,说不能,说太难,说时候不到。
他有些懂流笙的悲愤了,他替那些没有名姓埋骨沙场的将士感到痛心,大局总比那些小小的个人重要许多。
皇帝的贴身太监,把姜泽默写出来的册子递了进来,温知云看着册子,默默地道:“册子上的人,只要查实了,我不会放过的。”
一开始他就是这么想的,如今,更是这么想。
其实心口也就痛了那么一下,他安慰自己,真的就是一个丫头,也不必要这般哀戚,他大风大浪的过去,很快也就忘记了。
回了府中,添喜如往常一样伺候他,流笙不在,他也不能偷懒。
温知云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等到了明天,还有许多的事要做。
尽管疲累不堪,可他还是睁着眼直到天明,半夜还叫添喜将所有的被褥全都换了,因为那股子熟悉的甜香始终在鼻尖萦绕。
屋外雪花纷飞,打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细响声,今年的冬日,格外的冷。
窗棂上的雪花渐渐汇聚,有些已经化开,顺着细微的小缝隙渗透进了墙壁,室内始终漂浮着一道茉莉香气。
床榻上躺不得,温知云便斜躺在黑漆编藤塌上,暗夜里,看着红漆高脚台上摆放的茉莉花,被装在刑窑的晴山蓝无颈大肚蓝釉陶瓷中,娉婷袅娜。
小小的洁白花瓣,香气馥郁,只是叶片不再碧绿,叶子周围泛着黄,本就是催发的,此刻像是已经步入死境,垂死挣扎。
这样的夜晚,实在适合用来酝酿那些离别的情绪,可也不合时宜,温知云脑中还是控制不住地闪过一张姝色无双的脸庞。
他掩面起身,将所有流笙布置的东西都装了起来。
一夜过去,无波无浪。
钟临雪又住到了上院,那天端王才走,心疾又一次发作了。
她也不是太蠢,流笙冲着她怒吼的那一幕,一直在脑海中反复回想,其实盛京中愿意接触她的也不算多,毕竟不是长公主府正经的主子,没几个贵女瞧得起她。
可万锦不同,是从什么时候与她亲密起来的呢……
还未想清楚,秀逸就进来了:“姑娘,少爷来了。”
钟临雪第一次不愿起身见温知云。
温暖的明间中,银丝炭燃的通红,窗下酸梨木高脚方桌上也有一支茉莉插在花瓶中,香气馥郁。
温知云听着母亲说昨日府中的事儿,坐在红漆圈椅中,手中端着茶杯,低垂着眉眼半晌没有言语。
安平长公主显然是被皇帝说服了,此刻揽着温知云的肩,一直劝他。
“如今你立了功,你舅舅说了,要给你一个好差事,不过他说你太过感情用事,母亲也这么觉得,你的确不适合查案,还是去禁军里……”
温知云苦笑连连:“母亲,这功怎么来的,您应该清楚吧?”
他不想要。
安平长公主哑口无言,若不是流笙机敏,知云到现在都挨着骂,而且这件事恐怕还要搅和许久,虽说她不怕,可空惹一身腥,也实在恶心。
“知云,不过是一个小丫头,不值得你这么……”
她有些说不下去,温知云和他父亲一样,都是这般真性情,重情义,少年郎君,总是表面看着淡漠,内心却极热血,尤其是对待身边人,流笙显见是纳进了他的心里。
温知云却不想再说了,他目光投向那支小小的洁白花瓣,眼前泛起的是流笙素手拈花的模样。
声音有些嘶哑,却坚定,“母亲,将钟临雪送走吧,长公主府会庇佑她,她永远是长公主府的恩人。”
若不是钟临雪,长公主府大概并没有空子可以钻,外人始终是外人,蠢货怎么都聪明不起来。
“为什么?知云哥哥,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后头传来一声低泣,还有一句控诉。
钟临雪最终还是起身了,她想着婶婶终究还是疼她的,她在这府上长大,不管怎样,难道比不过才来不到一年的贱婢么?
温知云收回即将跨出门的脚,第一次认认真真的看向钟临雪,看她倚着门框,脸色煞白,摇摇欲坠:“我记得,你其实比我还长一岁的,是什么时候开始叫我哥哥呢?”
作者有话要说: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