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阿曼湾
白天里微微要进行心理治疗，尚礼把窝在屋里睡觉的夏暖硬拉出来。开车带她参观了地标性建筑刘氏集团，中午去老城隍庙里吃小吃，后来又去了商业街逛街。
这一天里，夏暖真是享受了公主般的待遇。不用开口尚礼就知道她渴了，吃完饭连纸巾都备好递给她。下雨时，他轻轻撑起一把大伞，既不疏离又不亲密地挨着她，小心地让她不淋到一滴雨。
尚礼这般才是合格的助理。她跟着尹欧南的时候，不但后知后觉，还要尹欧南提醒她看路。打伞剐他头发，雨天里走一趟他半边身子都是湿的。
唯一不好的是，尚礼太会洞察人心。街上漂亮的衣服，她不经意地多瞟了一眼，尚礼马上就去付钱买下来。虽然尚礼说可以报销，但她还是没要。
他买，她退，搞得很累。
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宠过。小时候，夏妈带她逛街，路过小吃或玩具的小摊，都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通过。秉承着要什么不给买什么的宗旨。大多还要补一句，“看什么看！快点走”
大了之后自己逛街，也总要关心价格，从来没有人像这样，看见什么给她买什么。
这待遇让她受宠若惊，搞得她只能目不斜视一直往前走。
走到电影院门口，她索性拉着尚礼进了电影院。至少看电影，不用担心他给她买东西。
落座后，尚礼又出去一趟。回来时一手举着冰淇淋，一手拎着一大袋零食。
夏暖忍不住笑了，上学时她的理想型男友就是如尚礼这般。下雨时帮她撑伞，给她买一大堆零食，看电影时陪她吃冰淇淋的男人……
但那体贴的男友不知死去了何处，一直没有出现。她也出落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钢铁女子。
可笑的是，多年夙愿就这么被一个不相干的人给圆了。不得不说“助理”的职业习惯实在是居家又实用！
从电影院出来时，天色已暗。尚礼说自己家就在这附近，他要回家拿几件换洗衣服。让夏暖上去坐坐。
南苑由东江一分为二，站在尚礼家的阳台，可以看到美丽的东江，还有两岸江南独有的细腻诗意，蒙蒙细雨中别有一番滋味。
尚礼递给她一杯热茶，指着远处亮着“刘氏集团”灯牌，“从这步行到公司只要10分钟。那边……亮灯的那条街是花市，街角有一家特别好吃的馄饨，不过店老板已经80岁了，不是每天都开张，想吃得碰运气。”
他眼里含着笑，“南苑这个城市节奏很慢，适合我这种老人家。”
夏暖笑笑，“大城市上班的人，谁不羡慕你这样年纪轻轻就过上了老人家的生活啊？”
“刘总给你安排的房子就在隔壁，如果留下来，你也可以。而且还附送免费的司机、厨师、保镖。我们可以每天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一起做饭，周末一起去爬山。”
夏暖望着烟波浩渺的江面，叹了口气。
戴碧说，尹欧南已经交代她招聘新助理！拖了这么久不回去，等她回去可能连桌子都被别人占了。她……已经出局了。
现在南苑给她这么好的条件，她有啥理由拒绝？
可能她脑子真的有问题吧！已经搞成这样，她还不死心，妄想着哪怕站着工作，也要回去！
“哪里有你放不下的人？”尚礼问。
夏暖轻轻点了点头。
“我们每天相处时间最久的就是自己的老板，看着比家人还要亲密！陪着他们看这世间的繁华，纸醉金迷……但这些都抵不过一盏为自己亮着的灯。在这个城市里，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里面有一个等你的人。”他转向夏暖，“不管我们和他们怎么相处，但本质上，这只是一份工作。”
尚礼的话如东江上的风，不冷，却让人清醒。
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他和夏暖开车回别墅。原本两人出来是各有目的，尚礼是为了游说夏暖留下，夏暖是想知道些微微以前的事。
这些天她试探性地问过，但刘明仁对过去的事三缄其口，微微又不能问，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微微在过去的痛苦里挣扎，却一点忙也帮不上。
和尚礼相处越久越觉得旁敲侧击行不通，尚礼为人严谨，面面俱到，说话办事滴水不露，以他的道行，怎么会看不透她的小心思。与其两人绕来绕去，不如单刀直入地问他。
“尚礼，你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抓微微吗？”
尚礼不由得一愣，随即笑了，“我以为你至少会绕上几个圈子才来套我的话呢！没想到你上来第一句就直入主题！”
“把你能说的，都告诉我。”她知道，刘明仁不想让她知道的，尚礼一个字都不会透露。但不代表所有的都不能说。
尚礼想了很久，话到嘴边，还是摇了摇头，“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否则这里的一切，每一个微笑，每一句问候，每一个眼神，每一个人……你以后只要想起来，就会觉得恶心。”
他嘴角似乎还噙着笑意，出口的话却让夏暖遍体生寒，他敛了笑，认真道：“夏暖，你帮不了她。”
夏暖竟一时无语。
她说不上来那寒意从何而来，天上飘着蒙蒙细雨，风不大，却阴冷入骨，车子驶入别墅大门，院子很深，路灯被树影摇曳成斑驳的光影，那座气派非凡的别墅，在凄风苦雨中透着几分萧瑟，明亮的灯光在黑暗中并不温暖，只有阴郁的冷光映了出来。
夏暖走进客厅，微微的父亲也在，看见夏暖就亲切地寒暄。
刘明仁每天都会来别墅，通常都只是在客厅里坐一会儿，了解一下微微的情况，偶尔趁微微睡着了，才敢隔着门缝偷偷看一眼。这位父亲在女儿面前卑微得近乎低声下气。
刘明仁看向尚礼，尚礼轻轻摇头。他笑着让夏暖陪他去书房聊聊。夏暖也能猜到是劝她留下来。
见夏暖没有表态，刘明仁叹了一口气，“小夏，医生说我时间不多了！”
夏暖惊讶地看着面前，仍然年轻，且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
他开口说道：“有生之年我只想多看她几眼。小夏，如果你要是走了，云锦肯定也要跟着走。她现在的情况，留在这是最好的安排，这你也清楚。”
“是的。我清楚。”留在这，微微可以得到最好的照顾。
“我想用剩下的时间来弥补云锦，把最好的都给她，她对我有怨，连见都不想见我，如果能把她留在身边，至少能每天看到她。，其实也用不了多久，因为我……所以拜托你了，小夏。”
那个本来儒雅如学者，年轻健康的人一下子现出了颓势，现出了他本来年龄的苍老。这位亲切的长者，总是关心夏暖在生活有没有什么不适应，叮嘱尚礼带夏暖出去散散心休息，别累坏了。
可她也有不得不走的理由，一时无言以对。
刘明仁没再说什么，嘱咐夏暖早点休息，有护工在，晚上睡个踏实觉。
夏暖走了，尚礼给刘明仁倒了一杯温水，又把药递给他，“房子、工作她都拒绝了。”
“夏暖是个重情义的人，以前给她买的衣服、首饰她都不要，我就看出来了，物质上的东西她不看重。”
他把杯子递给尚礼，语重心长地说道：“尚礼，这么好的女孩，你要好好把握啊！必要的时候，你得大胆一点！主动一点！”
尚礼点点头，“我会的。”
夏暖回房间的时候，微微正趴在窗台上往外看。夏暖将尚礼买的零食递过去，微微扒拉了几下，一边挑挑拣拣，一边说：“怎么回来这么晚？说吧！白天都干嘛了？”
她跟微微说了今天白天的行程，又把刘明仁挽留自己的条件说了一遍。微微并不觉意外，问夏暖，然后呢？
夏暖苦笑了一下，再丰厚的条件她也无福消受，她只想快点回去。
微微撕开零食，随手拿过一个全新的背包当垃圾筒，把垃圾扔了进去。
尚礼隔几天就会带手表、包、衣服过来，东西都是两份，夏暖知道这些东西都不便宜，一一回绝。微微看也不看，往地上随意一堆，让护工随便挑。只留了个名牌包当垃圾筒。
夏暖想劝劝微微，却还是忍住了，微微一抬眼，正看到夏暖欲言又止的表情，她笑了笑，“你当他真对我好！他是想用这些东西拴住我！”
也许这些东西确实是用来栓住她的，但一个父亲想借此留住自己的女儿并不过分，只是让人心酸。
不知刘父种下了怎样的因，才有今日的果。
这些天，她也曾有过种种揣测。在秦国时，她替微微超度过一位女性长辈，因为第三者跳楼而死。如果这位女性长辈是微微的母亲，那现在的情况就不难理解。
微微怨恨父亲出轨害死了自己母亲，所以一直不肯原谅他。
她一个外人不了解内情，自然不会劝微微大度或者原谅。只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刘父生病的事告诉了微微。
微微一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父亲，对每个人都意义非凡，就算并不亲近，也不同于常人。微微留在这能得到最好的照顾，对刘父也是一种慰藉，也许两人能用最后的时光达成合解。
夏暖打算等微微病情稳定些，就一个人回京都。那里有她深爱的人，那个若即若离、忽远忽近的人。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不知道她该怎么才能让他消气，忽然又想到，如果她被解雇，门卡失效，她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微微用膝盖轻轻碰了碰她的膝盖，“你想他了是不是？在想什么时候能回去？”
夏暖没否认。
“什么时候走？”微微看着窗外的细雨，轻声问道。
夏暖侧头看那张美丽的脸，她虽然心里很急，但也会等到微微病情稳定些。今天她和心理医生聊过，医生说微微很反感心理辅导，药物治疗并不是万能的，需要长期治疗。
以前总以为抑郁症病人都是愁眉苦脸的，现在才发现微笑着的人不一定是开心的，她心里也许正策划着一场结束生命的计划。
那个看起来快乐的人，前一秒还和你有说有笑，下一秒也许就一跃而下。
她无法承受微微生命的重量……
微微苦笑了下，低下头，“你不打算带上我是吧？”
夏暖默了默，轻轻点了点头。
“如果……我说愿意试试呢？我会试着活下去！”微微说，“前提是，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就没有了24小时看护，谁能保证她不会再寻机自杀？何况，微微的父亲也不会同意她把微微带走，就算他过去犯过错，也是微微的父亲，血浓于水，怎么肯让女儿再离开自己的视线？他已经不久于人世，最后的心愿就是让微微陪着自己，“那你爸……不，刘伯伯怎么办？”
微微嗤笑，“如果他对你说的是真的！那他让我留下来，是打算让我陪葬的。”
夏暖猛地打了个寒颤……
“夏暖，在这我真的会死。”微微说。
在这里会死……可这里是家！那个人是父亲啊！为什么微微如此惧怕这里？想起那天带微微回别墅时，微微一直恳求她，让她带自己回家，回京都那间破旧的小屋。死也不想回这里。
刘明仁究竟是怎样的一位父亲？他做了什么，甚至让自己的女儿产生父亲会让自己陪葬的想法？那些所有人都讳莫如深的过去，像一团抹不去的阴影，从一开始就笼罩在每个人的头上，摆脱不掉。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里就是微微痛苦的根源。
微微厌恶南苑，厌恶这里，讨厌和这里有关的一切，因为厌恶所以把自己的过去生生割去。她更换了姓名，在没有人认识的城市里重新开始，虽然偶有小插曲，但也活得好好的，甚至打算开始一段认真的感情。这一切都在她被迫回到南苑而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