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流年
南苑的冬日很暖和,微微好像找到了新乐趣,第二天又让夏暖陪着,在院子里散步晒太阳。
晒了阳光,又增加了运动量,微微晚饭都比平时多吃了些。吃过饭,护工帮微微洗澡,怕微微好面子不想让人看到身上那些痕迹,洗澡她都会刻意避开。
她在沙发上打盹,听着微微不满地和护工大姐讨论:她身上不可能有那种白色的泥,死皮这种东西绝不可能出现她身上。护工大姐毫不示弱地拿出了手上的证据。夏暖闭着眼,不由得笑了出来。
不一会儿,微微嘟着嘴走了出来,扫了一眼闭眼养神的夏暖,“你这一天中有清醒的时候吗?我是不是耽误你冬眠了?”
她靠在床头,开始抱怨夏暖睡相不好,像熊一样粗壮的手臂和大腿生生压在她的身上,她每晚都在骨折与窒息的危险中度过,早起半边肩膀都是夏暖的口水。
夏暖笑她,瘦得皮包骨头,搂着硌手,夜里让她直做噩梦!
多少年没有这样斗过嘴了?多么熟悉的场景,好像她们还在那间小小的房间里,彼此嫌弃。夏暖的心不由得一松,微微还在耳边抱怨着什么,她上一秒在反击,下一秒就没了声音,靠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微微今天的状况让人惊喜,她又开始齿牙利齿地没理辩三分,开始矫情无比地挑三捡四,那个熟悉的微微似乎一点一点地回来了!
夏暖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又觉得有些不踏实!身体猛地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她怎么睡着了?微微呢?她惶恐地寻找微微的身影,看到微微好好坐在那,才松了一口气。
微微坐在床前,安静地看着她,眼神美丽又哀伤。
“看着我干嘛?”夏暖被看得发毛,仔细看微微那双眼还有些红,眼底隐隐有泪。睡前微微还很高兴的,这是……“你……怎么了?”
夏暖说完便移开了目光,微微的睡袍系得松散,从敞开的前襟能看到那诱人曲线上已经淡了的淤青和咬痕。她的肌肤似雪,衬得任何一点瑕疵都触目惊心。那些人不知用了怎样的恶心手段来蹂躏她……
微微见夏暖目光躲闪,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敞开的衣襟,“我是自愿的,你不用替我难过。”微微幽幽开口,“那些男人……我记不清有多少人了,但那天是我这些年来最轻松的一天。”
夏暖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微微叹了一口气,语气颇为无奈,“夏暖,强留下一个想死的人,有意义吗?”
当夏暖直视微微的眼睛时,她几乎可以确定,微微并没有放弃死。只要有机会,她还是会选择结束。那么,微微这一天的好转,都是在演给她看吗?好让她安心!然后呢……?
她一阵后怕,庆幸自己及时醒来!
微微太擅长演戏了,她在她面前演一个正常人演了那么久,她都没有察觉她生病了。现在,她想骗她仍然易如反掌。
她怎么会那么天真地以为她没事了?
所有自杀方式中,跳楼是最绝决的方式,因为一旦开始就无法回头,有多少人跳河自尽,中途又拼命挣扎。她对跳楼有某种执念,第一次她从出事地点的废旧厂房高处跳下去,被密密麻麻的电线挡住,第二次跳楼被夏暖拉了回来。到底是怎样的痛苦,让她非要选择这种绝决而又惨烈的方式结束生命?
夏暖想不透,也不忍去想。
她蹲下身,握住了微微冰冷的手,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能留下微微,她也不知道强留一个想死的人,算不算自私……她只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朋友去死!
“你难道没有一丝留恋吗?我知道这世界不好,但一定有东西值得你留下来。微微,再试试,再试试好吗?”
微微不语,只是偏头避开夏暖期待的目光……
眼前的这张脸在短短数日内就小了一圈,明明是睡着了雷打也不醒的人,刚刚只睡了不到1分钟,就从梦里惊慌失措地醒来,用眼睛搜索她……睡觉时手脚并用地抱着她,在她跳下去的前一刻死命地拉住她……她最讨厌欠别人的,但不知不觉间还是欠了夏暖的……如果她死了,唯一觉得对不起的人就是这个傻子!她不想活着,也不想继续骗她。
夏暖知道一时间劝不了微微。她所识识的微微,不是因为几个男人的玷染就寻死觅活的女人,就算她想死,也一定会亲手剪下几个男人的命根做为陪葬。
过去一定发生过什么,让微微如此痛不欲生,到现在都无法摆脱,甚至让她有那种关于“赎罪”的奇怪想法?相比之下,抑郁症似乎成了自裁原因里比较温和的一种。至少有药可救!只希望那些抗抑郁药快点起效,安慰自己微微只是那几天没有吃药,才一时想不开。
手机上一条信息,是尚礼问她吃不吃夜宵。她起身跟护工交代了一声,去饭厅找尚礼。
厨房里,尚礼正跟着手机学做菜,看见夏暖就招她过来,“这个蛋包饭不错,适应小朋友吃。怎么样?今晚做这个?”
“小朋友哪敢挑食啊~尚老师做什么,吃什么。”夏暖笑笑,知道尚礼看到她进来的时候在咬手指,又在调侃她。他常说只有小朋友才咬手指。
夏暖走过去,跟着一起看做菜视频,难得尚礼今天挑了个稍简单的菜式,就算蛋皮他煎糊了,里面的炒饭没准还能吃。
视频的音乐十分喜庆,两人并肩站着,夏暖忽然发现尚礼的个子很高,她转过头,微微失神,仿佛透过这满是充满烟火气息的厨房看到了那个人,他就算手上拿着的是青菜,也和看财务报表时一样的表情,做什么都是一副专注、冷静、理智的样子。虽然他连鸡肉都煮不熟,站在柴米油盐之间,亦是她一心向往的样子……
尚礼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你这么盯着一个男人看,他可是会有想法的。”
夏暖反应过来,她刚刚走了神,就那么定定地盯着尚礼看了半天。
手机响起熟悉的弦律,夏暖拿出手机,尚礼扫了一眼,看到屏幕上显示“尹大仙”。
这是夏暖在临来前给尹欧南改的昵称,她想他的时候他也想起了她,她注视着他的名字,心跳快得厉害,走出厨房,走到饭厅的窗子前,深吸了一口气,才将电话接通,“喂~尹总”
“嗯。”清冷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悦。夏暖能想象得到,他此刻一定在轻抿着嘴角,那是他不高兴时的惯常表情。
有多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她想他!
看着另一个完全不像他的男人也会想起他。
每晚不眠时,都在彻夜想他。
闭上眼,他就在眼前。
他明明离她那么远,却又那么近。
仿佛他就住在她心里。如有实质般地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将她的心满满当当地填满。
彼此沉默着,聆听着电话里起伏的呼吸声。世界一片黑暗,只余两个光亮里的他和她。
“对不起,这次请假时间有些长。我……”
“什么时候回来?”他打断她。
“目前还不确定。”她给不了明确的时间,也许1个星期,也许1个月,也许更久……
今天下午刘明仁来找她谈话,希望她能一直陪着微微,并且给了她一张支票当做酬劳。她自然不会要钱,但心里也做好了长期请假的准备。如果长期请假他不同意,那请假就会变成解雇。
尹欧南的声音难掩愤怒:“你工作不要了?”
“要!”她急得大声答道,她怎么可能不要工作?那是唯一能看到他的途径,唯一留在他身边的理由。
她需要争取尹欧南的理解,“老板,我朋友真的很可怜,他伤得很重,生活不能自理,身边又没有其他亲人和朋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饿死。”
“你现在在哪?”他问。
“在……”夏暖原本想说医院,但厨房里应景的“滋~”的炸锅声和的翻炒声提醒了她,医院不能做饭,让她不得不改口:“他家。”
“他从几楼摔下来?这么快就出院了。”
“二楼,在医院住着太贵了,就早点出院了。但是他生活仍然不能自理,需要我照顾。”
“到底几楼?”拖长的尾音预示着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夏暖的眼角跳了跳,2楼?3楼?自己编的标准答案,自己都忘了。说谎绝对要有个好记性,要记得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她知道如果答错就穿帮了。
一口咬定,“3楼,是我刚说错了。”
“你刚刚说……没有其他人能照顾他?”
“没有!”
尹欧南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问她:“你的意思是,他家只有你和他两个人?”
……
如果说只有她和他两个人,就是孤男寡女!对着自己心爱的人,她当然不希望他误会。但是如果她回答有别人,那别人也可以照顾病人,根本不必非得用她!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硬着头皮承认“嗯,就我们俩。”想了想,又忍不住为自己辩白,“他都受伤了,只能算半个人。”
尹欧南一声冷哼,声音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质问她:“那炒菜的那个人是谁?”
……
夏暖的脸上一红,她说就他俩在家,她在打电话,那做菜的只能是,她嘴里那位从3楼摔下,生活不能自理,没有她就会饿死的病人,他现在不但出了院,而且正在炒菜……
“他……身残志坚。”她也知道这理由毫无说服力,所以声音越来越小。
尹欧南一声嗤笑:“夏暖,几天不见你长本事了。”
他生气了,是真的生气了,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他在压抑着的怒气!隔这么久才再次听到他的声音,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她急了,委屈得想哭。
“对不起,我这边有些不方便说的原因,我承认我说的话有一半都是假的,但想回去那句是真的。”
万籁俱静,厨房里也没有了声音。夏暖握着手机,整个世界好像都静了下去,耳边只余他的呼吸声。电话两端的彼此像两团想靠近又疏离的光。
世界上的危险有千万种,“爱一个人”绝对是最危险的一种。
亲手挖出自己跳动的一颗心,巴巴地送到对方手上。再坚硬的心也柔软得脆弱得一塌糊涂,这个人好像知道每一个让你愤怒、让你嫉妒得发疯的点,然后又轻而易举地让你原谅、心疼。每一次妥协,都是反复挣扎后的无能为力,偏偏又一点办法也没有。
许久,他开口道:“我现在去接你。”
“接我……?”她的心一阵狂跳,脑子乱成一团。短短几个字她反反复得想了许多遍来消化、理解,她有些喘不过气来!说不清是惊喜、期待还是害怕……
“位置发给我。”电话另一头传来挪动椅子的声音、脚步声、开门声,他站起身好像下一步就要走到她面前……夏暖一惊!不行!他不能来!
“……我现在走不开。”
“走不开还是舍不得?”他停下脚步,指节因紧握而泛白。
话一出口,尹欧南自己都是一愣,从未想过,这样的话有一天会从他嘴里说出来。
屏幕的灯暗了下去,他挂掉了电话。夏暖的手无力垂下,对着空气,说道:“走不开。”
走不开,越来越走不开,夏暖觉得再待下去,她就要扎根在这了。
微微的父亲知道夏暖有意回京都,就开出了丰厚的条件来挽留。只要夏暖肯留下来陪着微微,可以给她配房子,车子,公司里的职位随便挑。等微微好转,她如果想回京都发展,也可以调去京都的分公司。
白天里微微要进行心理治疗,尚礼把窝在屋里睡觉的夏暖硬拉出来。开车带她参观了地标性建筑刘氏集团,中午去老城隍庙里吃小吃,后来又去了商业街逛街。
这一天里,夏暖真是享受了公主般的待遇。不用开口尚礼就知道她渴了,吃完饭连纸巾都备好递给她。下雨时,他轻轻撑起一把大伞,既不疏离又不亲密地挨着她,小心地让她不淋到一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