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云裳
她朦朦胧胧中听到门外有脚步声。门被打开一半,那个美丽身影侧身进来,一边脱高跟鞋,一边嘲笑她,“夏暖,你能不能有一次夜不归宿?你这跟大爷大妈一样的作息时间,楼下的野猫都比你夜生活丰富!”
夏暖手一挥,想将靠垫扔过去堵住那张嘴,却清醒过来……
门口没有人,屋里只有她和那盏未关的昏暗台灯,刚刚是自己做了个梦。
她翻了个身,看到自己白天打翻的药有几颗滚到了床下,耳边响起微微挑剔的声音,“二货,你平时笨手笨脚的,离我的美白丸远点!它有你多贵,你知道吗?小心我让你赔!”
微微如果看到了,一定很心疼吧。毕竟这目本进口的药丸这么贵。
她下床小心地捡起。手捏着药丸的手忽的一顿,那白色药片上赫然写着:阿米替林
不是维c标志,也不是日文,而是阿米替林!这是抗抑郁药!她不会认错,因为前阵子表姐得了产后抑郁症,她把自己医保卡的余额都用来买这个药。
抗抑郁药?微微什么时候抑郁了?
从她们认识开始直到今天,微微每天都在吃的美白丸是抗抑郁药?
而她居然没有察觉。那个伶牙俐齿,十分挑剔,好像浑身带刺的人,究竟有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
然而,事情比他们预想还要糟……
夏暖一大早就被微微父亲派人接走。电话里只说微微从高处摔了下去,人在医院。伤到哪,伤得重不重都没有说,所以她站在病房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才有勇气推开那扇门。
微微躺在那,仍是美丽的,只是太过苍白,她脸上有淤青,身上盖着被子,看不出伤了哪里。
但这里只是普通病房,不是icu,她略略松了一口气。刘明仁站起身,示意夏暖借一步说话。
“夏小姐,谢谢你能来。”刘明仁双眼通红,整个人憔悴不堪。
“她伤在哪了?发生什么事了?”
“她身上伤的不重,都是皮外伤。”刘明仁叹了口气,“是她心里想不开,具体情况一时说不清,她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也不想让你来。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她恨我!我劝不了她!”
说着说着,刘父竟红了眼圈,忽然伸手抓住夏暖的手,“你无论如何要看住她,要劝她活下来!只要她活下来,你提什么要求都可以。”
夏暖有些受宠若惊,“伯父你言重了,你放心,我会尽力照顾她的。”
“谢谢,谢谢你,夏小姐。”
“叫我夏暖就可以!您也累了,先回去休息,我来看着她。”
“我想多陪她一会。”
夏暖点点头。也不劝他,听到病房内有声音,两人走回病房。
刚打开门,迎面吹来一阵寒风。窗户大开着,微微正费力地爬上窗户,风一下子鼓起她的长发,她如叶子般单薄的身体仿佛被风一吹就随风而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连呼喊都来不及出口,夏暖冲出去抱住微微的腰。即使微微的身体单薄得可怜,但下坠的重量仍然把夏暖也带出了窗子,她整个人半趴在窗台上,刘明仁迅速赶来,合力把微微拉了回来。
护工站在边上吓得嘴都不利索,不断重复着:“她说要喝水,我就转头倒个水的功夫……就转头倒个水的功夫……”
两人倒在地上,夏暖喘着粗气,浑身颤抖。刚刚拉住微微完全是出于本能,她的大脑甚至来不及反应。
缓了好一会儿,她爬起来抡起胳膊给了微微一巴掌。
所有人都猝不及防。那巴掌不重,但极响。
微微脸色死灰,连眼都没有眨一下,好像她已经死了,没有话,没有泪,没有反应。
夏暖真的气了,“你疯了吗?你刚刚想干嘛?想干嘛?”
微微仰面躺着,感觉夏暖抓着她的衣领,要把她脖颈晃断似的拼了命地摇晃。一下比一下用力地打在她身上。
刘明仁过来阻止,被夏暖一把甩开,活像是炸了毛的刺猬。
“你说话啊!你知不知道我和高哲一直在找你!我们有多担心你!你凭什么去死?凭什么?”
微微眼睛微动,她就算跳楼没有成功,也会被夏暖活活打死。
脸上有微咸的泪水如雨点般落在她的脸上,滴进她的嘴里,很咸很涩……
夏暖趴在她身上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好像她真的死了似的哭。
她大概能猜到这傻子在她墓前的表现了,鬼哭狼嚎毫无仪态可言……她当即决定把夏暖拉入墓地探望的黑名单,夏暖太low,也太吵了,完全拉低了她墓地的档次。
想着想着,她嘴角扯出一缕笑来。但是,她还真像这个傻子呀!
她伸手抱住夏暖的胳膊,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了出来,然后被一个温暖无比的怀抱熊抱住。
不知哭了多久,微微哭着睡着了,她紧闭着眼,在夏暖怀里蜷成一团,她在做一个可怕的梦,始于年少却没有尽头,她拼命摆脱直到哭着醒来,梦再可怕终有醒的时候,但现实不会,她害怕地抱住夏暖,哭着醒来,又哭着睡去,就这样做着一个漫长而又可怕的梦,无法醒来,无法停止……就像她的命运一样是一场无处可逃的死循环……
就这样睡了醒,醒了哭,昏昏沉沉地不知时日。夏暖其间吃住都在医院,刘父安排的宾馆只在洗澡的时候过去。
尚礼是刘明仁的助理,在微微出事后,他就全天守在医院,一切大小事务全由他一手操办。每次夏暖去宾馆,明明只有几步路,他也是全程接送。夏暖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尚礼把生活所需提前备好,包括换洗衣物,而且这些衣物选择得十分用心,除了质地精良,卫衣都被抽去了抽绳,鞋子是没有鞋带的款式。有些事虽然没人提起,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所谓“从高处摔下去”不是意外。
夏暖的精神整日整夜地紧绷着,大脑定格在了微微纵身跃下的那一幕,那绝决的身影,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丝留恋……一切发生得太快,如果她当时慢了1秒,哪怕1秒,那微微的生命就在她眼前消失了。她是真的怕,连眨眼都不敢眨得慢了。每天来宾馆洗澡的半个小时,是她唯一稍稍放松的时间,但不能亲自用眼看着心里还是放心不下,总是来去匆匆。
夏暖回到医院,打开门,毫不防备地看到护士在给微微擦药,她愣了下,以最快的速度关了上门。前几次护士都示意夏暖回避,所以夏暖没有看到。
需要上药的位置在女孩最私密的位置,微微叉开双腿,以一种难堪的姿势躺在床上……那些隐约担忧的事都成了真,那些带走她的畜生……
她的眼睛有些发酸,咬了咬唇,走到阳台上做了几个深呼吸,把眼泪生生逼回,一定要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收起那些悲伤、怜悯……这些情绪任何时候对微微都是伤害。
听到护士开门出来的声音,她忙扯了个笑跑进病房,几秒的空档足够发生很多事,看到微微的身影,她悬着的心才放下。但看到微微仍保持着上药的姿势,表情麻木地叉着腿,像一具任人摆布的塑料娃娃……鼻子忍不住又是一酸,她转过身,不想让微微看到她因哭泣而逐渐扭曲的脸。
医院只能治疗身体,却治不了心上的伤。微微情况稳定了些,刘明仁把她们接到自己的别墅,豪华的欧式建筑,气派的花园,只是每一扇窗子上都焊上了稠密的防护网,像一座金碧辉煌的笼子。
微微起初是不同意的,她颤抖着抓着夏暖的手,一遍遍恳求:“夏暖,我不想去那。我们回家吧!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她抓着夏暖的手,重复着这句话,直到晕过去,眉头都紧拧着,全身都在抗拒。
微微自出事,对周遭一直鲜有反应,唯独对此事反应强烈,从未见微微如此脆弱。有一瞬间,夏暖真想咬咬牙把微微带回家。
但现实的情况是,微微一刻都不能离开,需要私人医生和看护,她那里一样都没有。她一个人看不住微微。夏暖最后还是狠下心,跟刘明仁回了别墅
微微不喜欢这里,但也没有再闹过,整天望着防护网发呆,跟她说话也不搭理。
但这里是安全的,2名护工轮班照看,客厅里有尚礼和保镖守着,比起她一个人一双眼看着,不知稳妥多少倍。不是不想带微微回家,是不能。
夏暖整夜失眠,抱着微微不敢撒手,就算朦胧中睡着,也总是从微微飞身而下的噩梦中惊醒。所以她的精神大多时候都恹恹,白天微微由护工照顾的时候,她都靠在沙发上补觉。
戴碧日日打电话来催她回去,她被追问得哑口无言。当时的她惊魂未定,脑袋犹如死机,就随便编了个来见朋友的理由。
原本以为请假是重点,理由什么的不重要。但她万万没想到戴碧会每天打2次电话来催!先前那个见朋友的理由根本没法搪塞过去。在朋友这再玩几天这种话,自己都觉得脸红说不出口。
终究需要个正当的理由,只得半真半假地说,朋友病了,需要她照顾。
完全说实话肯定行不通,亚伦在满世界找微微。微微的手机落在家里,亚伦找不到人就给夏暖打电话。她只得说谎微微嫌微信每天响个不停太烦,隔一段就会关机出去清静几天。但天数多了,亚伦还是会怀疑,她和微微同时失踪,说是巧合也没人会信。
亚伦已经开始怀疑,她照顾的病人就是微微,一直问她在哪。
她不是没想过,微微如果有亚伦陪着或许恢复得更快,但微微要夏暖保证绝不透露自己的行踪。她不想让亚伦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也不会想让他知道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夏暖明白,微微在意亚伦,就如她在意尹欧南。
事实证明,一旦开始撒谎,就不得不用更多的谎言来圆。为了不让亚伦怀疑,她说自己生病的朋友是男人,从高处摔下来受了伤。同样的理由再去跟戴碧重复。
只能说这理由同样蹩脚,且后患无穷。
她完全没料到戴碧会刨根问底地询问细节。比如问她从什么地方摔下来,她答高处!戴碧显然不满足于高处这个笼统的范围,马上追问她高处有多高?她随口答3楼!
接下来越问越细让她几乎招架不住。
挂掉电话,戴碧又给她发了条信息:“给尹总打个电话,好好说明一下情况。他很关心你。”
夏暖盯着屏幕上信息许久,还是将手机放到了一边。
白天的阳光太刺眼,她靠在沙发上,眼前浮现出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得轻叹一声,用手臂遮住眼睛,她不擅长撒谎,而他又太聪明!
听见微微要去上厕所,她便跟着走进厕所,因为不敢让她离开视线,连上厕所也是寸步不离地跟着。
微微气色好了很多,精神也恢复了,她坐在马桶上,弯着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你不用每天围观我上厕所,如果自我了断,我只会选择跳楼。这里没窗,不会选这里。”
她的语气像极了她平日里挑剔夏暖喝国产矿泉水的语气,只是今天她挑剔的是自我了断的场所。
把矫情两字贯彻始终,连死都要挑剔个死法。到底为什么对跳楼情有独钟?自我了断也分高低贵贱吗?摔得肝脑涂地很爽?
夏暖瞪着她,咬牙切齿道:“少废话!留着力气想想以后怎么活吧?有我在,你敢死一个试试!”
微微漫不经心地一笑,没有反驳夏暖,“天气不错,咱俩出去转转。”
南苑的冬日很暖和,微微好像找到了新乐趣,第二天又让夏暖陪着,在院子里散步晒太阳。
晒了阳光,又增加了运动量,微微晚饭都比平时多吃了些。吃过饭,护工帮微微洗澡,怕微微好面子不想让人看到身上那些痕迹,洗澡她都会刻意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