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章
从小到大，林文君一直觉得拍照是件苦差事，可直到今天她才明白，这世上原来还有比拍照更要人命的事情，那就是拍宣传照。她是真的想不明白，就那么两张照片，到底是怎么反反复复拍上几个小时还拍不完的。
碰巧，一起拍照的郑如是也和她有着相同的想法。
郑如是这个人啊，童星起家，老天赏饭吃的天赋和年少成名的际遇给了她少年意气的资本，也剥夺了她磨砺耐性的机会。是以，她的耐性很是差劲。除了演戏之外，她对所有的事情都得过且过，不愿将浪费自己的时间精力在无关紧要的琐事之上。
因此，当同剧组的其他演员都陆陆续续地拍完下班，而自己这边却仍毫无动静时，郑如是这仅存不多的耐心就彻底消磨殆尽了。
再加上暑日燥热，这份强压在心底的不耐烦便像温度计一样热胀冷缩起来，很快就攀升到了极点。
终于，当那个剧组高薪请来的所谓的“业内顶级摄影师”又一次叫停了拍摄，然后皱着眉，思索半天，最后摇着头遗憾表示“onemoreagain”时，郑如是这脾气就再怎么压也不下去了。
休息时，她婉拒了化妆师提出的补妆建议，然后黑着脸朝角落里的冯施蔚走去。
冯施蔚正在同剧组的另一位演员告别——那是个长了张人畜无害娃娃脸的年轻演员。这个年轻人即将出演《黎明》这部剧里最心狠手辣的角色之一，即特务科的秘书，也是科长最信赖的心腹。
说来好笑，这块难得的宝藏还是冯施蔚在厕所门口挖来的。
那天，冯导在商场卫生间门口排长龙，小姑娘就站在她前面。冯施蔚一边等待队伍以龟速先前挪动，一边职业病犯了般东张西望，打量着身边有没有什么难得的好苗子。
然后，这个等厕所等到满脸阴沉的年轻人就这么撞进了她的视线里。
冯施蔚在小姑娘的脸上比划了个天真烂漫的笑容，然后又比划了个阴狠毒辣的冷脸，当即兴奋起来，连厕所都顾不得上了，就跟个拐卖人口的怪阿姨一样在小姑娘屁股后面打转，一边推销自己，一边给人递名片。
小姑娘急着上厕所，又一时摆脱不了冯施蔚，只好敷衍着接过名片，然后又无奈地跟这位新晋名导加了个好友。
之后，冯施蔚又发挥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和死缠烂打的厚脸皮，总算哄得人小姑娘愿意来试镜一场。
人来了就被当场扣住，稀里糊涂地就这么签下了合同。
小姑娘还在读大学，只是趁着暑假出来兼份职，是个彻头彻尾的素人，镜头表现力什么的远不如郑如是。可在那位“顶级摄影师”的点拨下，这么个没什么经验的新手竟神奇地抛下了包袱，三下五除二地就拍好了宣传照。
郑如是看过她的照片，拍得相当不错，虽然还有些青涩，但青涩得恰到好处，反倒让这个脸谱化的反派形象立体了许多。
正是那几张照片让郑如是认可了这位冯施蔚口中的“顶尖摄影师”的业务能力。
可是，也不知是八字不合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轮到郑如是拍摄时，这位天才摄影师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非但没给她的剧照添上多少光彩，反而还不如郑如是平时的成图效果。
于是，那个摄影师就这么操着一双长腿，双臂环于胸前，在摄影棚里来回打转，口中还嘟囔着什么“差了点儿意思”。
差了点儿意思？
边走，郑如是边在心中翻了个无声的白眼。
呵，见了鬼了！
这该死的“差了点儿意思”！
还有那该死的打了水漂的毫无成效的四个小时！
冯施蔚余光扫见了郑如是来者不善的身影。
于是，她草草地讲完了戏，正要开溜，却被及时赶来的郑如是给揪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这位性子怪异的冯大导演在颁奖典礼等特殊场合之外的穿着打扮都很“糙汉”，工作的时候更是怎么舒适怎么来。正如今天，她就只穿了一件松垮垮的t恤，下搭一条宽大的休闲短裤，脚上踩的还是一双“啪嗒啪嗒”的人字拖。
这样的打扮让她浑身都是破绽，翻飞的衣料更是自投罗网，轻而易举地就被“敌人”给攥在了手中。
冯施蔚僵硬地转过身来，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
她的身高本就不如郑如是，此时又穿了双平底，在郑如是面前就更显得气场不足了。
“耍我呢是吧？”郑如是低头，恶狠狠地威胁。
“如是欸，这你可就冤枉我了不是，我哪来的胆子敢去戏耍您呢？”冯施蔚一边苦哈哈地解释，一边试图从郑如是手中解救自己的衣领，“ada是易勤易大编剧推荐的，说是业务水平不错。人姑奶奶都开了尊口，吾等平民又怎敢拒绝嘛！”
是的，这位易勤力荐，冯施蔚力推的“业内顶尖”就是曾在“夜club”和郑如是有过一面之缘的ada。
当然，轻微脸盲的郑如是早就对她没了丝毫印象。
听见易勤两个字，郑如是有些惊讶，她松开手，转身瞥了不远处的ada一眼。
正巧，ada也在打量着她。
两人眼神交汇，郑如是有些尴尬，可ada却毫无顾忌，打量的眼神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她甚至还朝郑如是挥手打了个招呼，嘴角咧开了一抹灿烂得有些刺眼的笑容。
说实话，若是随便换一个人来，看见那灿烂笑容，可能都会心生好感。
可郑如是不一样。
看着ada脸上挂着的微笑，还有那双时刻都闪着笑意的深邃凤眼，郑如是非但不感到欢喜，甚至还有些说不上来的反感。
这其中的缘由连她自己都不甚明白，只能以一句“天生不对付”来勉强解释。
于是，当余光再一次瞥见那对荡漾着水波的酒窝在太阳底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时，郑如是遂不喜地撇撇嘴，扭过头去。
就在她别开视线的下一秒，林文君却走上前来，同ada打了个照面。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咱们的这位顶级摄影师，除了给科技公司拍宣传片外，竟然还会到剧组跑兼职。”
听出了林文君的言外之意，ada却无辜地耸耸肩，然后故作高深地竖起食指，左右摇了两下，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样：
“no~no~no，这可不是什么兼职哦。给漂亮的美人拍漂亮的照片，这才是我的主业！”
“至于那份无聊到爆的兼职，嗨，老话讲得好，醉翁之意不在酒嘛！”
说到这里，ada还颇为骄傲地扬了扬眉，又给林文君递上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林文君古怪地瞥了她一眼，竟一时无语。
于是，她微笑着送上一句“fine,enjoyyourself”之后，正欲转身离开，却被ada给叫停住了。
只见ada迈着长腿从林文君身旁走过。擦肩而过时，她还凑到林文君耳旁低声讲了句“youtoo”，然后不等林文君反应过来，便大步离开。
林文君不解地望着她的背影。
她注视着这位专业的摄影师到专业的导演跟前提了些专业的意见，然后专业的冯导就小跑到自己面前专业地建议道：
“文君，要么你和如是一起拍张照，看一下效果怎样？”
那一瞬间，林文君脑海里同时闪过了昨日洗手间里的争锋和试镜场上的相对，还有那不明不白的点赞和光怪陆离的梦境。
她想都没想就要拒绝，所幸脑子及时出手，制止了口头上的冲动，也避免了祸从口出的惨剧。
于是，林文君微笑着，试图礼貌婉拒：“冯导，不是说拍单人宣传照的吗？怎么就突然拍起合照来了？”
“哦，单人照会放出去的。”冯施蔚解释道，“就是ada觉得，那几套单人照感觉没拍到位，都还差点儿意思。”
“嗯？”林文君不解地皱起眉来。
“额，我换种说法好了，化学反应你清楚吧，就是几种普普通通的反应物沟兑在一起，”讲到这里，冯施蔚顿了一下，伸手比划了一个大圈，“然后‘轰’的一下天雷勾地火。”
看见林文君一知半解地点点头，冯施蔚便继续解释道：“唔，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你和如是，你们俩的照片拍得都还行，但又都还行得过了头，没有我想要的那种化学反应。”
“要知道，《黎明》这部剧，你们俩的对手戏可是一大看点。”
听及此，林文君只能勉强扯开一个笑容，然后将锅甩到郑如是头上：“那，如是姐的意思呢？”
听到“郑如是”三个字，冯施蔚好好的一张脸便立刻垮了下去：“嗨，郑如是这个人啊，难搞得很，现在又还在气头上。我让ada去劝了，不过希望不大。她要是不配合，你我都没办法。”
“好的，冯导。”于是，林文君乖巧地点点头，强压住上翘的嘴角。
冯施蔚似乎也意识到了背地里说人坏话的不道德之处，遂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为这位多年的好友挽尊一二：“其实如是大多数还是挺好相处的。她就是有点儿龟毛，再加上对角色有自己的理解，对演戏有自己的追求，所以很多时候就显得特别轴。”
“不过，你只要顺着她来，哄着她点儿，其实她也挺好说话的。”
这话一脱口，冯施蔚自己都不大相信。她和将信将疑的林文君对视两秒，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朝对方扯开了一个尴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