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即便剧组要宣传，也犯不着让你去打头阵，你现在情况特殊，每走一步都要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现在把消息放出去，那大家的炮火可都得冲着你来！你跟林文君不一样，她一个还没出道的新人，路人只是吃吃瓜，大不了嘲讽几句，内涵几句。她只要好好表现，完全可以逆风翻盘。可如是你不一样，你出道这么多年，多少对家对你屁股底下的这把座椅虎视眈眈，你要是冒冒然地行事，再被黑粉抓住什么把柄，那是要问候祖宗十八代的！”
“既然他们迟早都会知道，那早一天和晚一天，又有什么区别？”郑如是无所谓地耸耸肩，语气里却少了几分调笑，多了几分说不上来的低落，“苏姐，这一关迟早都得过的，是我技不如人而已，怨不得别人。”
电话另一端的人愣了好一会。
半响，苏培英才低声说了句：“如是，相信我好吗，再难我也会陪你捱过去的。打铁还得自身硬呢，你的实力就摆在那里，只要做足了准备，这一关肯定能过去。”
察觉到苏姐态度的动摇和软化，郑如是便乘胜追击，连夸带哄：“唔，我知道苏姐足智多谋，肯定会未雨绸缪的嘛，准备不应该早就做足了？”
“当然。”苏培英被夸得有些飘飘然，“听见我这边的键盘声了没？瞧这手速，那才叫宣发界的扛把子、水军中的战斗机，个个都能以一喷十的那种！这可都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哈，那就这么说定啦，谢谢苏姐！”于是，郑如是连着拍了一串马屁，然后火速下线，丝毫不给苏培英反悔的机会。
听见电话挂断后的忙音，苏培英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低声笑骂了句“小兔崽子”。
之后，她收敛了眼中的笑意，回到工作室里，用力地拍了几下手，待工作室里所有“精锐”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苏培英便高声喊道：“姑娘们，还有小伙子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接下来可就是你们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这场战要是打得漂亮，每个人的年终奖再加百分之三十！”
“苏姐威武！”
在年终奖的诱惑下，这群“舆论战精英”们纷纷齐声高呼起来，然后斗志昂扬地埋首电脑前，“劈里啪啦”地敲起字来。
这一头忙得热火朝天，另一头，原本刷评论刷得无聊正打算退出的林文君，却忽然敏锐察觉到了风向的变动。
只见郑如是的工作室先是发了一条声明，“郑如是黎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上了热搜。
然后，除了些顽固的胡雅儿粉丝仍旧坚守阵地，其余吃瓜群众便都一股脑地涌向了郑如是的微博底下，想要看看消息是否属实。
紧接着，郑如是的回应便出来了——
“夜色难免黑凉，前行必有曙光。我们于黑暗中踽踽独行，一路颠簸，只为最后的黎明。即便这曙光我无法亲身沐浴，即便这黎明我无法亲眼瞧见，但我坚信，我将无愧于我的信仰，无愧于我的家国。大家好，我是高微！”
几乎就在微博发出来的那一瞬间，时刻关注郑如是动态的粉丝们就纷纷涌向了评论区，用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对于偶像的无条件支持：
有的真情告白：“如是勇敢飞，柿饼永相随。”
——柿饼是郑如是的粉丝名。至于其缘由，据说是因为她小时候爱吃柿饼，还因为吃太多柿饼以至于生了蛀牙。现在网上还流传着一段黑历史，高清的画面里，小郑如是正一边痛哭流涕，一边亲手埋葬自己脱落的龋齿，口中还念念有词，哀悼着自己已经逝去的牙齿和即将逝去的柿饼。
有的则用心搞事：“来来来，瞧一瞧，看一看啊，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优质青年演员郑如是的新戏马上就要开拍啦！”
还有的粉丝，占据了前排却说不出什么骚话，只能以最朴素的言语来打动人心：“如是，放心大胆地去追求你的梦想吧，无论你做出了什么选择，我们都会无条件相信你，并且永远支持你！”
虽说支持郑如是的人不少，可她毕竟是个女演员，还是个不走流量路线的女演员，粉丝战斗力有限，控评能力也不如流量那般强悍，所以还是有几条黑评被顶上了前排。
“真的假的？郑如是演技都退后成这副模样了，就别来嚯嚯冯导的新剧了吧！”
“对啊，就算背后的金主再有势力，可也别逮着一只羊使劲儿薅毛啊！”
“就是，堂堂‘国民闺女’，没了小时候的灵气不说，演技还拉跨。要颜值没颜值、要业务没业务，粉丝哪儿来的脸面吹‘新生代第一人’啊！”
“别别别，楼上这话可说得有点儿过分。郑如是虽然演技不行，但颜值还是在线的。不过说真的，郑如是就不考虑接点儿片拍嘛，趁现在年轻，脸和身材都没垮，赚外快的同时，既挑战了自我，又造福了观众。一举三得，多棒！”
相较而言，以上摘录的评论都还算是比较温和的言论了，最起码，一没上升父母，二也没□□羞辱。对于这些言论，郑如是并未理会。她只快速划过，眼不见心不烦。
几分钟之后，冯施蔚和《黎明》的官博接连转发了郑如是的这条微博，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紧接着，易勤也难得下凡了一次。她话不多，只配了个“鼓掌”的表情，但足以让一批书粉为之疯狂。
书粉的疯狂是很恐怖的，尤其是《黎明》这本小说，出版多年，拥趸无数。这些狂热的粉丝们涌入了郑如是的评论区，和柿饼们一起疯狂地表白着自己的偶像，只一眨眼，便将那些不和谐的言论给挤出了战局。
多方势力进来搅和了一下，局面马上就明朗了许多。
至于冯施蔚嘛，她在支持郑如是之余，还在评论区暗搓搓地卖了份安利：“感谢大家对《黎明》的支持，接下来，安苓等角色还会陆续跟大家见面的，可以期待一下哦~”
看见“安苓”两个字，全程旁观战况的郑如是便顺手点了个赞，回了句“期待”，然后就彻底下线了，将这因自己而起的风波完全弃之脑后。
另一边，林文君目睹了这场风波的起承转合。
她目睹了原本还在讨论自己“够不够格”的吃瓜群众掉头去嘲讽郑如是的“三进宫”，她目睹了原本还占据上风的胡雅儿粉丝转眼间只能无力跳脚，她甚至还目睹了郑如是的那个赞和那句“期待”。
不由自主的，她也跟着点了个赞。
看着那个灰色的大拇指先是顽皮地抖动了两下，然后又“劈里啪啦”地放了阵烟花，最后才温顺地转为橙色，林文君神情怔怔。
当然，她绝不是什么自恋的人，自然也不会觉得郑如是的这番大阵仗完全是冲自己而来——她甚至都不是坚定地否决了这种可能，而是压根就没设想过这种情况。
只不过，从小到大，她一直相信，自己的心境是不会因为一两句恶评而大起大落的，既然如此，她也就不会因为别人无用的好意而心生徒劳的感动。
可是，看着那些原先还在嘲讽“安苓德不配位”的网友，下一秒就扭头去吃“郑如是三进宫”的离谱大瓜，不知为何，她这心里还是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彼时，林文君还未曾明白“爱情就是为对方做些她根本用不上的小事”这句话的真实含义，但她隐约能察觉到，局面正朝着一个不受控的方向狂奔。
这种失控的感觉，她并不喜欢。
当夜，林文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那梦像是匹脱了缰的野马一样光怪陆离。
无数双眼睛走马观花一样从她眼前飞速掠过，有的写满算计，有的盛满讨好。这些铺满了欲望的眼睛就像是镜花水月短暂，风一起，便“哗啦哗啦”地扭曲、碎裂，唯有两双眼睛横亘在梦境里，令她印象颇深。
前一双，她总试图去亲近，可又不敢亲近，因为她能感受到，那双眼睛里装的是她的倒影，可又不是她的身影。后一双，她也尝试去亲近，可又无法亲近，因为她知道，那双眼睛里装的是她的倒影，可又不只她的身影。
对于这两双眼睛，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她都并非首选。
终于，刺耳的闹钟把林文君从梦中惊醒。梦境结束了，可她依旧怅然若失。
迷迷糊糊之间，她想起了那位“荧光绿”小姐曾经告诫过她的一句话：“有时候，遗忘并不是一件坏事，它是人类应急机制的一种自我保护，它让你从痛苦的过去得到解脱。虽然说每个人的将来由他的过去所塑造，但过去的一无所有，在某种程度上，也意味着将来的无限可能。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绝不会费尽心思去找回一段无用的记忆，这是在给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自由套上一层枷锁。”
“不过呢，我也是受人之托，所以迫不得已必须来给你点儿提示，但你不一样，你并未欠下人情，完全可以拒绝。”
林文君至今还能清楚记起自己那时的回答，她说：“忘记些什么，又是否要忘记，这些都应该由现在的我来决定。我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并不相信你所谓的前世今生，也并不觉得，区区一段回忆就能将我变成另一副模样。我只知道，这段回忆既然属于我，就该由我来决定它的去留，即便是过去的我也不能代之决策。”
然后，那位“荧光绿”明知劝说不成，却仍要在最后留下一句“慎重考虑”。
林文君犹豫片刻，还是回了个“不劳费心”，然后就关掉了手机——那是她唯一一次没有在谈话不欢而散之后将那不顺眼的荧光绿头像踢进黑名单。
思绪回到现实，林文君咂摸着这种陌生的失控感，头一次为自己的选择心生犹豫。
坦白来讲，她并不是个controlfreak，向来不介意事情超出自己的掌控。恰恰相反，当一些未知摆在眼前，她反而会因为一些可能的惊喜而深感刺激，同时心生期待。
可是这回，不知为何，当这种从未体验过的情绪占据了她的大脑时，她的第一反应竟是莫名的抗拒和抵触。
于是，她又一次选择回避，选择置之不理，选择将其暂时搁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