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易勤冷面无情,冯施蔚可见不得小姑娘掉眼泪,忙随便指了一段,叫胡雅儿现场试戏。她本来也是好心,想着帮人小姑娘解解围,可谁曾想,这胡小姐的心态早已崩盘,台词说得支离破碎,情绪更是演绎得乱七八糟。
整个演戏的过程,郑如是就没抬过头。胡雅儿慌乱之下几番寻求眼神接触,无果,遂更加崩溃。
戏演完,冯施蔚还没来得及打圆场,易勤就先开口了:“演的不错,我现在对你的印象更好了。”
此话一出,胡雅儿更是慌得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恳求道:
“对,对不起,是我没发挥好,能不能,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不要急,慢慢讲,”冯施蔚小心安抚着这脆弱女孩儿的情绪,“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大胆讲出来!没关系。”
“我想,我想请郑老师帮忙搭个戏。”
她这要求虽然唐突,可也合理。
《黎明》是部群像剧,所谓的一番二番并没有那么泾渭分明。
高微虽是全剧最重要的一根线索,但其他许多主角,尤其安苓,她们的戏份并不逊色高微多少,反而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其中,高微与安苓的对手戏更是相当得多,她们两个人之间复杂的关系和递进的情感,堪称整个剧本最最精彩的地方之一,演得好的话,是个大卖点。
因此,胡雅儿提出要和郑如是搭戏,非但不突兀,反而能说明她有好好研读过剧本。
她这次试镜本就是冲着郑如是来的,又提前在郑如是身上做足了准备工作,所以提了要求之后,胡雅儿莫名就来了些信心。
一般来说,面对着这么一个红着眼眶的小姑娘,常人都会有几分怜悯之心,姑且也就答应了人家还不算太过分的请求。
可郑如是偏不。她总算舍得从文件中把头抬起来,可下一秒,只用一句话就将胡雅儿讽刺个面红耳赤:
“你就靠这演技跟我搭戏,确定是想好好争取这个角色,而不是直接摆烂?”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这位二线小花夺门而出,泪洒现场。
场面一度失控,导演、副导演、制片、助理等其余一众人马,怎么劝也劝不住。
浓妆小花的下一位就是林文君。
她站起身,整理了下衣服,上前敲门,待听见一声“请进”,便试着推门。门没有被推开,半晌,一个穿着蓝西装的女人从里面拉开了门。
蓝西装冷着一张脸,关了门后,面无表情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你们两个,使唤我端茶,使唤我倒水,现在还敢使唤我去开门?”
她是冲着身旁的两个人说的。声音不大,房间里的其他人又隔得有些远,所以都没有察觉。但林文君却仗着天生的好听力,听了个真切。
她看了看蓝西装身旁那两人,只见一个抬头望天,一个低头抠手,两个都没有应话。
兴许是沉默的太久,房间里的其他人都疑惑地朝冯导和郑如是望去。
望天的不愧是演员,见过世面,如此情形仍能淡定地依旧仰着头。于是,抠手的那位便只能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打开了手中的文件夹,垂着头问道:
“林文君,林小姐,对吗?”
“是的。”
冯施蔚低低的“嗯”了一声,抬头,待看清林文君的眉眼后,眉毛向上一挑。她从林文君的发梢开始,从头到脚都细细打量了一番。然后,她低着头沉思片刻,用笔点了剧本上的一个桥段,让林文君轻装上阵,现场演上一段。
空旷的房间里,在几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面前又哭又笑,纵使是早有心理准备,林文君还是有些放不开。
一个片段演完,制片人第一个摇头。冯施蔚也拧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扯了扯身旁依旧梗着脖子望天花板的郑如是,将她飘忽的魂儿给拽了下来。两个人低着头嘀咕了半天,在剧本上圈圈划划。
趁此空档,易勤又开始了:“我很好奇,林小姐这演技,为什么要来面试,是梁静茹给了你勇气吗?”
没曾想,林文君却丝毫不落下风:“我很喜欢易勤老师,您的作品我每一部都有看,也正是您的《门》给了我勇气,让如今还不够优秀的我,今天能够站在这里,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您用实力说话,给了我们这些粉丝很大的惊喜,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希望在接下来的几个月,能用自己的进步去改变您对我的看法,还您一份惊喜。”
的确,易勤的出道并非一帆风顺。她的处女作《门》高开低走,成绩惨不忍睹。万幸她扛住了压力,没有放弃,而是继续沿着编剧这条路走了下去,这才有了第二部作品的大爆。
之后更是佳作迭出,这才造就了今天的“易神”。
所以,不管林文君究竟是不是易勤的粉丝,她的这句回答,的确让易勤在口头上吃了一回瘪。
两人这一番交锋被郑如是尽收耳底。
旁人看见易勤,多半激动地说不出话,或是畏惧得不敢讲话,很少有人能像林文君一样,在口头上跟易勤呛声。郑如是感觉自己总算寻觅到了知音,正欲跟林文君相见恨晚地打上个招呼,口中的话却在看清林文君时突兀地转了个弯:
“哈哈,说的不错——是你?”
林文君一脸迷茫地望着她,郑如是只得作出一副抱歉的模样:“对不起,是我认错了。”
虽然郑如是有着轻微脸盲,但那“酒吧里的烟嗓爵士”给她的印象实在太深,以至于她还是能有九成九的把握,觉得自己并没有认错人。、
不过,面前这人的迷茫不像是伪装,倒像是真不记得自己了。
难道我长得就这么路人脸,丢在人群里就看不见了?郑如是撇嘴,颇有些忿忿不平。
“林小姐是南方人吧?”郑如是翻动着手中的资料,作出一副闲聊的口吻,不动声色地打探着。
“算是吧,我母亲是江城人。”
“江城?”易勤突然插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听闻江南重墨香,水乡多世家,而这其中,江城尤甚,男有经纶满腹,女擅琴棋书画。”
林文君有些羞赧地笑笑,还没来得及开口回应,冯施蔚倒先插了进来——
“哇,这么厉害,那林小姐会弹琵琶吗?”
——琵琶是“安苓”,也就是林文君这次来试镜的角色的立身之技。
安苓身为风尘女子,就是靠弹的一手好琵琶被特务看上,成了科长的“外室”,这才有了故事接下来的发展。
“略懂一二,祖父喜欢曲艺,小时候随他学过。”林文君答道。
听到这儿,冯施蔚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在角落里一阵翻箱倒柜,最后拎出一把琵琶,直接怼到了林文君手中。
“快快快,露两手,露两手瞧瞧!”
林文君也没推辞,找了把椅子坐下,然后就摆起了架势。
音乐缓缓铺陈开来。细腻的琴音配上吴侬的软语,直酥进人骨子里头。音乐暧昧如斯,可那弹琴人却始终高高在上,眉眼淡如静水,毫无波澜,像是不识人间烟火的天上仙子,一副清冷的局外人模样。
林文君弹的这首曲子,冯施蔚再熟悉不过了,因为安苓就是靠这首琵琶曲出道的。
那是一场盛宴,台下都是些见过大世面的宾客,可安苓一曲弹出,四下还是哗然。所有贵宾交头接耳,打听着这清冷到极点又勾人到极致的琵琶女究竟是什么来头。
于这些官爷而言,清冷是绝不吃香的。什么天上仙子、人间仙女,若是像个深宫怨妇一样,始终高高在上地端着人设,最是乏味。这些人横行霸道这么多年,想要什么都能弄到手,清冷于他们而言反而是一种不识趣。同样,总是妩媚地勾人也是不吃香的。他们在床上见多识广,早就对女人的魅术产生抗体。
可安苓不一样。
她是个书香世家的天生小姐,饱读诗书,骨子里的高傲是怎么也抹不去的;现如今,这高傲仙子被贬入凡间,在泥泞中挣扎不休,却又无济于事,只能被迫臣服,双眼逃避现实般紧紧闭起,眼角的媚意却又随着生理反应本能地泻出来,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住。
这可真是一份难以拒绝的礼物!
试问,这世间谁人不爱反差?谁人不爱神女在圣女像前亵渎的喘息?
最后,这场宴会最贵重的礼物,也就是安苓,被东家精心包裹后,送到了特务科科长的床上。科长是个谨慎的人,他所有的礼物素来都是一次性用品,偏偏这次在安苓身上破了戒。
当然,这不是说他的警惕心降低了。只不过,这次的礼物实在太过勾魂,他一时之间难以割舍,也是人之常情。
林文君这曲子弹得的确漂亮。
她的五官和安苓很是相近,浑身气质也和落魄前的安苓如出一辙。可冯施蔚迟迟打不定主意,就是担心林文君驾驭不了安苓落魄之后的媚态。
可从这曲琵琶中,她竟然意外窥见了些安苓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