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车终于驶到目的地。
甩下气鼓鼓不肯下车的苏培英和颤惊惊不敢下车的小方，郑如是独自一人，轻车熟路地在走廊里穿梭着，不多时，便停在了一间没有任何标识牌的门前。
她叩了叩门。
门开了，是一个穿着浅蓝色小西装，踩着高跟鞋的女人开的门。郑如是有些惊讶，女人却笑了笑，没说什么，只侧身让她进去。
房间不大，郑如是一眼就看见了正伏案疾书的冯施蔚。
她走过去，笑着打了声招呼：“冯导，别来无恙啊。听说新剧获奖了，不打算好好犒劳我这个大功臣？”
“嗯？”冯施蔚抬起头，黑色圆框眼镜架在鼻梁上，眼中写满了不解。
“你前两部剧请了我，结果全扑了。这第三部没请我，反倒还获了个大奖。这么一想，这个军功章可有我一半功劳！”
“嗨，甭提了。”冯施蔚是北州人，一张嘴便一股北州味儿，“我那剧本啊，就一瞎子写的。啥快穿啊，金手指啊，打小三啊，甭管三七二十一，流行的全往里头堆，怎么狗血怎么来。”
“他们敢写，我就敢拍呗。本想着糊弄糊弄就过去了，结果还碰了个什么奖？”
说到最后，冯施蔚已经是一脸的哭笑不得，郑如是也跟着大笑起来。
冯施蔚这话说的没错。
她前两部剧的成绩有目共睹，到了第三部，已经没人敢投资。没办法，冯施蔚只能向父母求助，求了些钱来，又靠人脉拉了几个投资，这才勉强开机。
新剧本很是俗套，到处都是些烂梗，所有的高潮和冲突都是奔着挑起社会矛盾和对立去的。没办法，冯施蔚只能在满足资方要求的前提下，尽量拍得节奏紧凑、剧情连贯、人物立体些。
剧播出后，演员又买了些热搜。
于是，这这么东拼西凑的一部剧，竟然在如今的注水灌水剧中杀出了一条血路。剧名天天飘在热搜上。
流量有了，奖项自然不愁，冯施蔚甚至还凭借这部剧斩获了最佳导演奖。
“呵！”
冯郑两人正热络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冷笑，“还不是你冯施蔚自视甚高，又固执不听劝，成天嚷嚷着什么‘酒香不怕巷子深’。要是你肯在宣传上好好花功夫，前两部剧指不定就火了。”
“剧扑了是你活该，就是可怜了我，两份心血白白砸在你手里。”
郑如是回头一看，讲话的正是先前那个蓝西装。恰好，郑如是与她有过一面之缘，便颔首问候了一句：
“易勤老师。”
哦，易勤啊，她也算是圈内的知名编剧了。才华横溢，优质高产。她的作品，剧情跌宕起伏，情节扣人心弦，样样都好，就是有一点点虐。
我可从不骗人，真的只是一点点哦！
易勤喜欢写虐文，又擅长写虐文，不会矫揉造作为了虐而虐。她发起刀来，那是十八把刀子，七十二般耍法，刀刀淬上剧毒，生生地虐得你肝儿疼。在这个小甜宠剧盛行的年代，观众们整日没滋没味儿地泡在糖罐子里，突然冒出个这么苦胆似的编剧，竟然都自虐般地凑了上来。
易勤的人气早就破出了编剧圈。她五官周正，气质清冷，通身气派，就算是和明星并肩也丝毫不落下风，被粉丝亲切地唤作“谪仙人”。
然而，她那些粉丝或许怎么也想象不到，这么一位“谪仙”，私底下竟是如此一副刻薄尖酸样。
“所以啊，这不是请了您来做宣发上的指导吗？”冯施蔚讨好地笑笑，将易勤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一副狗腿子模样。
易勤冷哼一声，没作声。
“你怎么把这尊大神给请来了？”郑如是跟冯施蔚咬耳朵。
“我请她来？我有钱请她？我还说她是冲着你来的呢！毕竟，第一部剧可是人姑奶奶给我推荐的你！”冯施蔚咬牙切齿，小声回怼，“谁知道她什么毛病，前两部剧也是，巴儿巴儿地贴过来，让我拍她的戏。然后又嫌弃我除了拍戏啥也不会，整日糟蹋她的心血，辱没她的名声。”
“行呗，反正成绩也不好，我在外就没敢扯着她的名号宣传，免得丢了她老人家的脸。”
“结果她竟然还不满意？成天拉着张长脸，跟谁欠了她五百万似的。我又没欠她钱！那两部剧的版权费我都结清了！”
“谁知道人姑奶奶怎么想的，听说我在筹备新剧，又颠儿颠儿地把《黎明》给送了过来。《黎明》哎，这可是她的代表作之一！书粉无数，没一个好伺候的！”
冯施蔚自以为声音放得极低，这番吐槽应该没被易勤听去，但又不放心，便小心翼翼地觑了眼易勤的脸色，冷不丁瞧见易勤嘴角那抹幽幽冷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好了好了，不聊了，合同上签个字，然后帮我试镜去。”冯施蔚抖抖身子，站起来，一句话结束了话题。
“这就签合同啦，不再看看？”郑如是边签字边跟她开玩笑。
“你的演技，我还不放心？只要你肯来，高微这个角色自然给你备着。”
时间飞逝，两三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约莫四点，林文君从出租车上下来，拐了又绕，好不容易才找到试镜的地点。
走廊上已经有些人在等了，不多，五六个的样子。大多都是一副学生模样，估计电影学院还没毕业。有的局促不安地垂着头，有的则捧着剧本临时抱佛脚。
唯有一位，化着浓妆，戴着墨镜，气定神闲地坐在长廊的椅子上，身边还跟着个助理伺候。
林文君并不认识她，只是借由旁人的议论猜测出了她的身份——二线小花，流量傍身，又有些演技，在一众青涩面孔中显得很强势。她此番前来是抱着必胜的信心，要将“安苓”这个角色纳入囊中。
浓妆小花带来的压力不算小。她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几个阅历浅的竞争对手早就心理防线溃败，打起了退堂鼓。林文君却面色如常，只安静地找了个角落坐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所有竞争对手。
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拉开，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子垂着头走了出来，面色苍白。
几个正焦灼等候的女学生忙将注意力投向了她。
“怎么样？里面还好吗？”有人沉不住气，率先发问。
“冯导在里面，”女孩似乎还没缓过劲儿来，说话时声音发虚，“郑如是也在。”
消息传开，人群一片哗然——
有人大惊失色：“郑如是也在？那我们岂不是一点儿机会都没有？”
有人冷静分析：“应该不会，郑如是若是对‘安苓’感兴趣，那这个角色肯定非她莫属，这场试镜就没有安排的必要了。”
有人帮忙附和：“对呀对呀，我听说她跟冯导私交不错，应该只是过来坐坐的。”
有人窃窃私语：“说不准她是要演‘高微’，所以今天过来帮忙搭戏？”
有人意味深长：“不会吧，她跟冯导不是八字相冲，没办法合作吗？这一次”
这句话虽然只说了一半，但言下之意，在座的都听了出来。毕竟，郑如是和冯施蔚的梅开二度至今还是娱乐圈一大玩笑话，逢年过节都会被营销号拉出来溜溜。
“谁知道呢？说不准，咱们这次还真能跟郑如是合作一回！”
“想得到美，我看你是没机会。”
说话的人朝着那浓妆小花的方向努努嘴，所有人便都朝她望去，然后又灰心丧气地垂下了头。
那小花戴了副硕大的墨镜，脸被遮去了半张，看不清神情。她自始自终都很淡定，唯有听见“郑如是”三个字时，悄悄挺直了腰杆，嘴角微微上扬。
林文君也将众人的议论听了个八九不离十，却依旧一副淡然模样，只敛下眼睑，闭目养神。
试镜的人一个挨着一个地进去，又一个接着一个地出来，都丧着一张脸，有的还红着眼睛，像是被人嘲讽哭了。
不多时，便轮到那位浓妆小花了。她摘下墨镜，从包里取出随身镜，对着镜子补了补妆，又深吸一口气，这才走了进去。
房间里人很多，可她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了郑如是。
“你，你好，我叫胡雅儿。”她磕磕巴巴地介绍着自己。只可惜郑如是并不知她的心意，只扫了她一眼便低头看资料，反倒是冯施蔚答应了一声。
“胡小姐，请问你今天是来试镜的呢，还是来砸场子的呢？”易勤皱着眉看她，嘴下丝毫不留情面。
胡雅儿一下子就慌了神，下意识地向郑如是求助——郑如是依旧低着头，不理不问。
“还是说，是我易勤能力有限，笔力不够，以至于让你觉得‘安苓’是一个穿着辣裙，化着浓妆，还烫了个波浪卷的女人？”
“对，对不起，我只是想着第一次见面，要留下个好印象。”小花被讽刺得不敢抬头，眼眶也有了要红的趋势。
“印象挺好的。”易勤冷着一张脸，“下次记得顶个墨镜来，印象更好。”
胡雅儿想起包里的墨镜，哭得更是梨花带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