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一曲结束，冯施蔚本以为林文君的才艺表演结束了，正欲起身鼓掌，可林文君却并未停手。
她手指翻飞，琵琶曲越弹越低沉，琴声里化不开的压抑闷在每一个听众的心头，让你忍不住去揣度弹琴人的过往故事。仿佛是压抑到了极致，情绪突然停止了翻涌，可听众仍不敢松懈。很快，一直蛰伏着的琴音抖而转急，音符突然窜起，像是一把暗中的匕首，直接划破对方的咽喉。
“好！”又是一曲完毕，冯施蔚第一个拍手叫好，“简直了！这他妈的就是‘安苓’再世！”
的确，剧里的安苓就是这么个模样，再怎么人畜无害，也终究还是把蛰伏着的匕首，就等着关键时刻一跃而起，划破敌人的咽喉。
“我很好奇，林小姐和江城李家是什么关系？”相比冯施蔚的激动，易勤就显得很冷静了。
“我母亲姓李。”林文君言简意赅。
“哦，难怪呢，”易勤点点头，“我构思“安苓”这个角色的时候，还专门去拜访过李老爷子。没想到，今个儿还跟他外孙女见上面了。”
冯施蔚也是第一次听说“安苓”背后的这些故事，连呼“真巧”。
她虽然不太赞赏林文君的演技，但是手执摄像机这么多年，她还是明白的：有时候，有灵气的贴合角色的演员比徒有演技的演员要难得的多。后者通常中规中矩、不功不过，而前者，在一个好导演的手中，往往能□□出意想不到的惊喜来。
“既然如此，那就恭喜你啦，林小姐。”
于是，她迫不及待地拍板，然后就催着人去把合同取过来，就差摁着林文君的手在合同上签字画押。
“等等！”制片人紧急叫停。
先前易勤说的什么“江城”“李家”，他是一概不懂的。但他知道，林文君初出茅庐，演技生涩，又不像胡雅儿一样自带流量，“安苓”这个角色是万万不能给她的。
“等什么等？一天不开工，就要多烧一天的钱。”冯施蔚急哄哄地站起身，打算自己去拿合同，
“你等得起，我可等不起！”
“恕我直言，林小姐并不适合我们的角色。”
“哦？你倒是说说看，怎么个不适合？”易勤双手环在胸前，盯着制片人的眼睛，不紧不慢地问道。
被易勤这么盯着，制片人紧张地头顶冒汗。
冯施蔚虽然是新晋大导，最近风头正盛，可毕竟站起来的时间太短，根基不稳，他是不怕的。可易勤不一样，人家在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手中的人脉比他吃过的大米饭都多，是个得罪不起的主儿。
“呃，这个，林小姐毕竟是新人，演技青涩，又没有什么粉丝”
他话还没说完，冯施蔚就直接呛了回去，丝毫不留情面：“没有人生下来就是吃演员这碗饭的，每个人都有刚入行的那一天，演技也都是慢慢磨出来的。至于粉丝，到时候戏播出了，不就有粉丝了吗？”
制片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又不敢拿易勤开刀。他正急得抓耳挠腮，余光忽然瞥见了郑如是。想想郑如是也是个难缠的主，而且对演戏这第一要务挑剔的很，向来看不起演技差的人，忽然就计上心来。
“冯导，不是我说，今个儿房间里坐了这么多人，怎么也不该是你搞一言堂的地方吧？如是，你觉得呢？”
他满怀期待地看向郑如是，就等着她像讽刺胡雅儿一样，把林文君嘲讽得无地自容，可没曾想——
“我倒觉得林小姐挺合适的。”
郑如是冲着林文君勾了勾嘴角，一双英气的剑眉微微上挑。
“要么这样，我跟林小姐搭上一段，效果出来之后再做决定，刘制片，您看怎么样？”
“这个主意不错！”冯施蔚亢奋起来，“唰唰”地翻阅起剧本，想要找个适合的片段。
“不用找了，就这段吧，高微和安苓的初见。”郑如是用笔在冯施蔚的剧本上点了一下，然后双手环于胸前，好整以暇地观察着林文君的反应。
这段戏，与其说是初见，不如说是重逢。高微和安苓二人曾一起在边北某秘密基地接受特训，那时，高微还不叫“高微”，安苓也不叫“安苓”。她们二人回国之后，各自隐姓埋名去执行任务，这世上才有了“高微”和“安苓”。
而郑如是之所以选择这个片段，自然也有着她的考量。
首先，这段初见戏可以说拉开了整个故事的序幕，算是整部剧的第一个小高潮。林文君如果拿捏不住这里面的波诡云谲和暗潮涌动，那“安苓”这个角色就想都不要想。她，郑如是，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和一个演技拉跨到家的演员合作的，即便这个演员她很有进一步探究的兴趣。
其次，高微和安苓虽是老相识，但因为许久未见，高微为了任务又进行了些相貌上的调整，所以这段重逢其实是单方面的。高微认出了安苓，并掌握了整场交锋的主动权；而安苓摸不清对方的底细，只能被动接招。
正因如此，一旦演起来，郑如是可以把握整场戏的节奏，并给林文君托底。而林文君只需要跟着郑如是的节奏，不要太过于落下风，就可以顺利过关。
至于这第三点，就纯粹是郑如是自己的私心了。
剧中，安苓虽然始终高高在上，一副不染风尘的清冷模样，但她从事的毕竟是地下工作，又在特务科科长身边埋伏着，所以这份清冷是万万不能过火的，要妩媚的清冷同时又清冷的妩媚才能勾得人魂牵梦绕。如果太不识趣，讨不了欢心得不到信任事小，招致怀疑惹来杀身之祸，甚至败露整个地下组织，那就是死路一条。
所以，即便安苓骨子里是个高傲的人，在高微这个“特务科科长身旁的大红人”面前，也不得不放低自己的姿态。
而高微为了试探安苓，几次出击都有些咄咄逼人。安苓身为科长眼中“只是有些小脾气的小女人”，在面临如此攻势之时，非但不能反击，反而要作出小女人被惹恼后的恼羞成怒出来。
郑如是很好奇——嗔怒，尤其是带着点儿撒娇意味的嗔怒，这种跟林文君完全搭不上边的情绪，如果用林文君的眉眼来演绎，又会是怎样一种风情。
冯施蔚有些疑惑地瞥了郑如是一眼，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默允了郑如是的决定。
林文君手中的剧本只有一小部分，并不包括这段相遇戏。于是，冯施蔚就想着将剧本投屏出来，然后问一下林文君的意见。可不曾想，房间正中间的电视机竟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怎么打都打不开。
冯施蔚趴在电视上瞎捣鼓了一通，遥控器的按键都要戳烂了，可还是无济于事。
于是，郑如是走上前来，嫌弃地挥挥手，将冯施蔚从电视机前赶走，然后提脚就是一踹。电视机狠狠地颤了两下，发出“刺啦刺啦”的电流声，可屏幕上仍旧灰白一片。
于是，郑如是又是一脚蹬了上去。
电视痛苦地哀鸣两声，总算温顺下来，乖乖地把剧本投影了出来。
林文君看得目瞪口呆。
冯施蔚大笑。她起身，拍拍手：“文君，这段戏可以吗？剧本不长，台词也不多，临时背一下，应该没有问题吧？”
林文君摇摇头。她记忆力不错，一目十行地读完剧本后，只需再扫上一两眼就能背得滚瓜烂熟。
“ok！那大家先休整十分钟，进一下状态。”冯施蔚一遇到工作相关的事，就极其果断麻利。
这十分钟，林文君全花在了卫生间里。她对镜而立，紧闭双眼，在黑暗中反复琢磨着接下来这段戏的每一个细节。
说实话，这段戏难度还真不小，尤其是对林文君这么一个演戏的门外汉而言。
在脑海中将流程一遍走过，林文君深吸一口气，睁开了眼睛，却被镜中忽然出现的人影给吓了一大跳。
“怎么，没把握？”郑如是像是没骨头一样软着身子倚在门框上，双手环胸，用一种玩笑似的口吻说道，“讨好我一下，我就考虑考虑，传授你点儿宝贵经验？”
“怎么样？是不是很划算？”
看清来者的身影，林文君便又露出那标准的、点缀着酒窝的淑女微笑来。她转过身，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前辈好。”
“啧，”郑如是嫌弃地皱眉，“前辈？我有这么老？”
林文君忙摇头：“不不不，我没有这意思，只是，您在演戏上的造诣，的确当得起我一句‘前辈’。”
“我不管，反正你不能这么叫。”郑如是扭过头去，一副拒绝沟通的样子。
“好吧，那，如是姐，还请多多指教。”林文君心中翻了个无声的白眼，面上却依旧乖巧。
“别别别，指教谈不上，相反，我倒还有个疑惑需要请教你一下。”郑如是挑眉，直起身子，然后踱着步子一步步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