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另一边，一辆银白色的保姆车在高速上疾驰。车里坐的是郑如是，她刚刚从外省拍完杂志，现在正马不停蹄地向下一个试镜处赶去。
只不过，车里的气氛此时有些诡异。
郑如是躺在放倒的椅子上假寐，a4纸打印出来的剧本从中间摊开，盖在脸上。
而她身侧，一个女人用卷起来的剧本敲打着前一排的椅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这个留着齐肩短发的利落女人姓苏名培英，是郑如是的经纪人。
“祖宗欸，你到底是哪儿想不开，怎么就打算接下这部剧呢？”苏培英咬牙恨恨地道。
“当初不是说好了的，”郑如是的声音从剧本下传来，闷闷的，让人听得不是很真切，“你一本，我一本，咱们轮流来。”
郑如是之所以说“你一本，我一本”，是因为她的工作室一直都是“家庭作坊”的模式。
小时候，这个工作室被母亲打理，由她亲自筛选剧本。等郑如是长大一点儿，母亲有意将自主选择权交给郑如是，但又担心郑如是太过放飞自我，所以让工作室对她加以约束。
渐渐的，郑如是的剧本就由工作室和她自己共同决定，这一本是你挑的，那么下一本就该我来选。
这样一来，既确保了郑如是的职业道路按照工作室的规划稳扎稳打地走下去，不至于太过信马由缰，同时也给予了郑如是一定的空间，让她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剧本，自由发挥。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你这次实在太过离谱。”郑如是的话在理，苏培英的语气不由得软了下来，苦口婆心地劝着。
“离谱吗？还好吧。肯定是苏姐眼光不好，欣赏不来。”察觉到苏培英的让步，郑如是反倒得寸进尺起来。
“欣赏你个凉拌乳猪头！”苏培英彻底暴躁，她“刷”的一下抽走了盖在郑如是脸上的剧本。
苏培英向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她家境不差，自己又有本事，名校毕业，履历傲人，再加上手腕过硬，人脉够广，即便是半道转行当上的经纪人，也不妨碍她在这圈里混了个风生水起，手底下一众影帝视后，被人捧上了“王牌经纪”这个位置。
然而，她这天王老子碰上了也得低头的暴脾气，偏生撞上妈粉眼中“乖巧无害”的郑如是，不知为何，就是莫名发怵。
郑如是油盐不进，又打不得也骂不得，苏培英只得绕了个弯，将怒火发泄到别处——
“小祖宗，你知道这部剧的导演是谁吗？是冯施蔚！”
“冯施蔚欸！”
“这两年里，你跟她合作了两部，扑了两部。这要再扑一次，那就是传说中的‘三进宫’！”
“你要知道，我当初接到这个本子的时候，只看清导演是谁，就两眼发黑，赶紧把它塞进了垃圾
桶！”
“还他妈是个红色的有害垃圾桶！”
似乎实在是气着了，苏培英喝了口水，缓了缓，又接着朝剧本泄火——
“而且，这他妈还是个谍战片！”
“谍战片！摆明儿了的大男主剧！”
“你如今这身份地位去大男主剧里作陪？你粉丝知道了，能把我活活地撕成两半！一半剁成肉酱，另一半还要搁太阳底下暴晒成肉干！”
“妈的，也不知道是哪个蠢货，竟敢把这种本子递过来！”
“他脑子呢？是吃火锅的时候和猪脑花一起涮着吃了吗！”
郑如是早在苏培英掀剧本的时候，就知道她真的气得不轻，连忙坐直身子，乖巧听训，只是嘴上动作不停，一边回味着久违了的火锅，悄悄吞咽唾沫，一边振振有词，小声回怼——
“冯导怎么了，人家的新剧今年不还刚拿奖吗？”
“是谍战片没错，但还真不是什么大男主剧，大女主剧还差不多。”
郑如是说的没错。
这部名为《黎明》的谍战片，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女主剧，它围绕着抗战时期服务于伪政府的高微展开。高微虽然在特务科工作，却是个老地下党员，她潜伏敌方多年，一直隐忍不发，等待时机给敌以致命一击。
《黎明》这部剧作为冯施蔚晋升为名导之后的第一步作品，备受瞩目，虽然还在筹备阶段，却已然有了未播先火的苗头。主演七七八八都定得差不多了，现在就差高微和另一个叫作“安苓”的角色还没有人选。
郑如是这次想要拿下的角色，就是高微。
不过，无论郑如是此刻如何辩驳，被“冯施薇”三个字迷了心窍的苏培英都是听不进去的。果然——
“女主你个红烧狮子头！”苏培英一声怒喝。
不过，她也知道，郑如是的倔脾气一旦上头，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只好放缓语气，好声劝导——
“如是啊，谍战片，尤其是这种群像的，那向来是男演员征战的天下。”
“女性谍战片不是没有，去年就有过一部，前年也有一部。”
“但你也知道，前年的那部开拍前，导演大放阙词，说是要拍一部真正属于女性的电视剧出来，致敬碟战中的女英雄们。结果呢？挂着羊皮卖狗肉。女英雄被拍成了菟丝子，谍战片拍成了偶像剧，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狗血，不是猪血，不能涮火锅吃的那种！”
“再看看去年那部，那个‘酒囊’导演又只会套公式，整部剧性别一换，毫无违和，又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两部剧都是典型的想吃女性红利，可非但没吃到羊肉，反而惹了一身骚。”
“至于冯施蔚，不是我看低他，可就她那三脚猫的水平，拍三部扑两部。这次要是能排出什么好东西来，老娘跪下来管她叫奶奶！”
一通发泄之后，苏培英总算平静了下来，她看着郑如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如是，你也清楚自己当下的处境。出道这么多年，戏也演了这么多年，除了些痛痛不痒的小奖，重量级的大奖是次次陪跑。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只会看热闹，你没有奖项傍身，他们就质疑你的演技。”
话说到此，苏培英还停下来看了看郑如是的脸色，怕说的过分伤了人心。
其实，她这话说的已经很委婉了。
郑如是的演技的确不错，这是个圈里人公认的、有眼睛的都得承认的事实。可她不知怎么，偏偏没有获奖的缘分。几次提名，明明颁奖前是大热门，却总是因为各种原因与奖项失之交臂。
17岁那年，她第一次提名最佳女主，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是有史以来年龄最小的视后，可中途一匹黑马杀出，奖项被一位宝刀未老的前辈给拿走了。那次颁奖典礼之后，郑如是沉寂了一段日子，然后整装待发，重新上路。可是，不知是运气不好，还是实力真的不足，接下来的几年，郑如是次次赛前信心满满，赛后铩羽而归。
输给前辈也没什么，离谱的是，前段时间，郑如是还在某个野奖上输给了“小郑如是”，就是那个出道以来一直靠拉踩郑如是博眼球的女明星。
虽然这劳什子野鸡奖项认可度不高，但高低也是个奖，郑如是非但没能斩获奖项，反而在角逐中输给了自己的“替身”，这就有点儿贻笑大方了。
这次事件之后，网上黑粉狂欢，造谣郑如是背后有个实力雄厚的金主，造谣郑如是的资源全是金主给的。
在营销号的节奏下，一批“合作过的工作人员”也站出来爆料，z姓女星私底下爱耍大牌；一批“对郑不粉不黑的高贵路人”又出来吐槽，郑某某的演技仅“粉丝可见”。
在这当头，郑如是的丝毫举动都会被拱上热搜，更别提与曾经“二进宫”的冯导第三次合作，绝对会被有心之人嘲个体无完肤。
“如是，我知道你也很着急，但心急吃不成热豆腐，凡事都得慢慢谋划。你听话昂，咱好好的，不去踏这一趟浑水。”
说完，苏培英还偷偷瞥了郑如是一眼，看着她没什么波澜，明显就没有被打动的模样，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可她到底不敢指着鼻子骂郑如是，只得卷起剧本，用力敲了一下前排的椅子背，厉声喝道：
“小方，好好劝劝你老板！”
小方其实刚上车时就感受到了车里的诡异氛围，忙麻溜儿地爬到前排坐好，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等到后排的两位起了争执时，她更是将自己缩成了个鹌鹑，生怕被战火波及，然后被心情不佳的大老板和二老板拎去下了火锅。
饶是如此，苏培英也还是将她给提溜了出去，去堵郑如是即将冒烟的枪口。
小方无奈，战战兢兢地觑了眼郑如是的脸色，不敢张口，反而帮着郑如是劝起苏培英来了。
“苏姐，俗话说得好，一回生，二回夹生，这第三回就熟了。如是姐这次这么坚持，心里肯定有谱。对不对，如是姐？”
小方悄悄地给郑如是递眼神，希望她能说点软话，给苏姐个台阶。
但郑如是并未理会。
她立起上身，难得一副郑重模样，望着苏培英眼睛道：“苏姐，我跟你保证，这次要没能达到你的预期，那以后我便全听你的。”
苏培英怔怔地盯着郑如是看，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良久，叹了口气：“哎，你都敢立军令状了，我就算再反对，又能有什么效果呢？”
“只不过——”她眉眼一利，话锋陡然一转，“如是，任性是有代价的。你这部剧要是一个提名都没能拿到，那就对不起了，以后你所有的工作都必须由我来把关。”
她到底没敢提获奖的事，只讲了个“提名”的要求。
郑如是点点头，倏尔又无所谓地笑了，瘫回了椅子上，重新用剧本盖住脸。又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仿佛先前的所有郑重，都不过是苏培英的一个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