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镜头顺着郑如是的视线摇向远方,只见“夜club”的一个小角落里,三个女人正围坐在沙发上说笑。
从左数起第一个,郑如是眯起眼睛细细辨认,这才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戴清——“夜club”的老板,性喜静,故低调不常露面。郑如是也是最近常光临这家酒吧,才对她依稀有些印象。
郑如是对戴清不感冒,故只轻轻瞥了一眼,便很快挪开视线。
左起第二个,郑如是在脑海里搜刮了半天,对此人身份仍毫无头绪。不过乍一看,红裙着身,红唇滟滟,一颦一笑颇有风韵,倒也是个美人,美得明艳又张扬。
好死不死,郑如是正巧是个“红色控”,而且还是控到家了的那种,她一向欣赏能将红裙穿出味道的女人。可是此刻,看着这精致的红裙美人,不知为何,郑如是却只撇撇嘴,毫无继续探究的欲望。
她紧紧地盯着第三位,良久,蓦然一笑。
没错,这第三位,便是小方口中的“昨晚的主唱小姐姐”——林文君。
虽然,彼时的郑如是仍未曾知晓林文君的名讳,只称呼其为“她”。
今日的她依旧是一身白裙,却比昨日要内敛许多,只缩在沙发里,静静地抿着杯里的酒。
酒杯里的液体是红色的——那是一种浓稠的、令人有些毛骨悚然的暗红色。
bloodymary——郑如是仅一眼,便认出了那酒的门道。她虽然没尝过这酒的滋味,对这酒却是再熟悉不过的。
血腥玛丽,一款著名的鸡尾酒,由伏特加、番茄汁和柠檬片混制而成。鲜红的番茄汁看起来像极了鲜血,故而以此命名。这款酒在a国“禁酒令”期间于地下酒吧盛行,被誉为“喝不醉的番茄汁”。禁酒令结束后,a国各大酒吧豪饮血腥玛丽,以纪念这一持续了十年之久的禁令。
这是一款矛盾的鸡尾酒,看似诡谲,却又因番茄汁的加入而有益健康。
它口味很重,盐、黑胡椒粉、辣酱油、辣椒汁等重调味料无所不尽其用。
它特立独行,除了西芹和柠檬两种最典型的装饰物之外,有些别出心裁的调酒师还会放上橄榄、小黄瓜、小辣椒、熏肉、火腿,甚至辣白菜作为点缀。
难怪有人评价说,血腥玛丽简直是世界上最难喝的鸡尾酒
总而言之,套用郑如是母亲的一句话来说,“这不是一款女孩子该喝的酒”。
可是,郑如是却觉得,“血腥玛丽”这样一杯矛盾的酒,竟然与林文君很是般配。
低调的,张扬的,内敛的,危险的,难以靠近的
这么一杯诡异的鸡尾酒,此时却被捧在林文君的手心里。她小口小口地抿着,好像在喝热牛奶,看上去竟有些乖巧。
那小模样
郑如是轻笑,在心底有些恶劣地揣度——“这该不会只是杯没有伏特加的番茄汁吧?”
可是,又怎么会呢?
郑如是有些好笑地摇摇头,她可还记得两人的第一次碰面——
两周前,郑如是为新戏找不着感觉而苦恼,在朋友的安利下独自来了这家鼎鼎大名的“夜club”。然后,命中注定般的,就这么随意的一瞥,她就瞥见了人群中的林文君。
那日的林文君穿着很素,上身一件百搭的白色t恤,下身一件百搭的紧身牛仔裤。不过,t恤的下摆并未同常人一般塞进牛仔裤里,以彰显穿衣者腰细腿长的好身材,反而温顺地垂了下来。它宽宽大大的,遮住了臀部尤嫌不够,似乎要连大腿也一并遮去。
这么一件干净的白t,本该整齐地叠在衣柜里,然后,在某一个夏日傍晚,和一条放着皂香味的百褶裙一起迎风而动,在不经意间迷了某个篮球少年的心。
它是不该出现在这乌烟瘴气的的深夜酒吧的。
可是,那日,林文君就是套着这么一件白t,晃悠进了“夜club”里。
彼时,郑如是正倚在吧台前,拧着眉,纠结着到底哪一款酒不会醉人,然后一个抬眼回眸,穿着白t的林文君就这么撞进了她的视线。
面前的女孩整个人都裹在一件白色短袖里,看上去人小小的,纤细又脆弱。
她的皮肤很白。
那份白,不是长时间憋在黑暗里闷出来的惨白,也不是营养不良造成的亏损白,而是一种唯有水乡才能滋养出来的粉白,如温玉般润泽的粉白。
就如同她那张脸,圆圆的杏眼,小而翘的鼻尖,水润的樱桃唇,远观时很是可人,亲近时想必熨帖。
但甫一凑近,郑如是又突然发现,原来那玉虽润泽,却并不温润,反而如夜下月,晨初霜般透着淡淡的疏离,让人难以进一步亲近。
“炉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不知怎么,郑如是突然就想起了这句小时候曾背过的诗来。
只有走得足够近,你才能注意到面前女孩淡淡的眉眼,像是笼着一层江南阴雨时节的薄雾,疏离而又神秘。
乍一看见这样一双眼睛,郑如是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望向了女孩垂在身侧的手,想要看看她的手中,是否拎着那样一把从雨巷中穿梭而来的油纸伞。
结果是显然的,女孩的手中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不过,也正是这份“空空如也”,打断了郑如是起起伏伏的思续。
当她从漫无边际的联想中抽出身来时,女孩已经穿过人群,来到了她的身边,顿步在吧台前。
林文君冲着年轻的调酒小哥微微颔首,算作打了个招呼。那个调酒师便向里屋喊了句什么。不多时,从里屋里走出了一个穿着黑裙子,脸上挂着微笑的女人来。
那女人熟络地招呼林文君坐下,也不问林文君要点些什么,只从架子上取下些器具,便娴熟地调起酒来。她的动作很快,郑如是盯着她的手看,几乎看不清她的任何动作,只能看见些许残影。
很快,一杯酒便被送了上来。
林文君接过酒杯,一仰而尽,而后咂咂嘴,似乎在回味那酒的滋味,良久,有些不满意地摇头,面露些许嫌弃。
调酒的女人也不气馁,她仍旧微笑着,只不过,稍稍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她的动作的确很快,但林文君的速度显然更快。每一杯酒几乎是刚刚落桌,便被一只白皙的手给捏住后端走,一个眨眼的功夫,还回来的便只有一只空酒杯。
两个人一个调酒,一个喝酒,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却很是默契。
就这样,约莫七八个来回过后,调酒的女人说什么也不肯继续,林文君无奈,只好结账走人。
她喝的酒不少,却双目清醒,毫无醉意。
郑如是对酒并不算了解。往常与父母吃饭,母亲会周到地为她点好果汁;与哥哥一起出门,哥哥也会提前给她买好奶茶或别的饮品;她是不常喝酒的,最多不过一杯啤酒,偶尔兴致来了,也只会喝点儿红酒助助兴。
“血腥玛丽”算是她年少时唯一的叛逆——
十七岁时,不知为何,她就是痴迷于血腥玛丽的那抹浓稠的红色,查了很多资料,看了很多品鉴的视频。
终于,在成年的那个清晨,郑如是翘了早课,溜进酒吧,犹豫半天才叫上一杯,只不过还未喝,便被匆匆赶来的母亲及时止损。
郑如是至今还记得母亲那时的眼神,那震惊的、失望的、还夹杂着丝丝缕缕悲伤的眼神。仿佛只要这一口酒下去,郑如是便是叛经离道,便是罪无可赦。仿佛只要这一口酒下去,她郑如是便是这天底下最大的不孝女。
于是,郑如是乖乖地放下酒杯,跟在母亲身后,顶着整个酒吧所有人一道又一道探究的目光,一步又一步地走出了酒吧的大门。
直至今日,那口酒也还是没能喝进肚子里去。
当然,即使现在的郑如是孤身一人,身边没了母亲的约束,可她还是不愿意再去触碰bloodymary,哪怕只有一口。
因为,即便只有一滴酒入喉,它都让郑如是重返那日的场景,被众人的目光反复鞭挞。
昔日的遗憾是怎么也无法弥补的。越是弥补,就越痛苦。
昔日错过的那一口酒,无论日后如何纵饮,都是无法释怀的,若是过于执着,反而会坠入另一个深渊。
回想林文君那日喝的几杯酒,不似果酒般鲜艳,也不同红酒一样厚重。它透明、清冽,却有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凛冽感,仿佛在那平静的酒液之下,潜伏着巨大的危险
那危险的酒液揭示了一个明显的事实,那就是,林文君的酒量其实不错。一般而言,拥有这般酒量的人,是不会满足于没有加任何酒精的番茄汁的。
“如是姐,想什么呢?”小方突然出声,打断了郑如是的思绪。
“听歌呢,还能想什么。”郑如是下意识答道。
“听歌?歌早就唱完啦!”
“我回味回味,不行吗?”郑如是理不直气也壮,“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浮躁!”
“”小方一时无语。
郑如是翻了下手机,时间过得很快,已经快十点了。
“傻愣着干什么,走了!”她挥了挥手,大步向门口走去。
小方忙小跑着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