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年轻人啊，听前辈一句劝，这浮躁啊，是万万不能的。你要想在这职场混个风生水起，必须得先把心给沉下来。”郑如是边走，边侧身侃侃而谈，准影后级别的演技、严肃的神情，还有那恳切的语气，愣是将身旁这位职场新人给忽悠得心服口服。
郑如是越讲越兴奋，最后直接整个人转了过来，面对小方，倒退着走，边走边指手画脚，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味道。
小方也听得认真，小鸡啄米似的不断点头，完全忘记帮自家老板留意前方路况。
果不其然。
“砰——”
“哎，对不起，对不起”郑如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小方一眼，然后匆忙转身，顾不得身后隐隐作痛的肩胛骨，忙不迭地道歉，“小姐，您没事儿吧？”
而被郑如是撞上的那位小姐，一边忙着应付电话另一端，一边比了个手势示意“没关系”。
“实在是不好意思”郑如是过意不去，再次道歉，然后一脸歉意地拎着小方离开。
两人的身影隐没在门后
下一秒，原本还忙着打电话的女生却突然收了手机，随意地揣进兜里，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如果有细心的人稍加留意，就会惊讶地发现，女孩的手机，其实一直处于锁屏状态。
原来，早在郑如是撞上来之前，女生便早已察觉。但她不愿避让，她的性格也绝不允许她避让，故侧身以对，以打电话的由头抬高了手臂，用手肘抵住了郑如是的肩胛骨，避免她冲撞上来。
当然，这一切，郑如是永远不会知晓，打电话的女生也不会让她知晓。
现在，这个女孩儿也来到了二楼回廊。
不过，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而为之，女孩驻足之处，正是郑如是刚刚停步之处。
此刻，她也如刚刚的郑如是一般，倚在栏杆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沙发上的三人——
沙发上，戴清三人聊得并不算太热火朝天——多是中间的女人在吐槽，戴清含笑倾听，偶尔有所回应。至于林文君，表面上倒也乖巧，听一句话，含一口酒，点一下头，咽一口酒。
不过内里如何，你我可都无从知晓。
“少喝点儿。虽然只是杯番茄汁，但毕竟是冰的。你体寒，不可以多喝。”坐在中间的女人一边投入地聊天，一边分神留心着身旁的林文君。
“噗嗤——”戴清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下一秒，两道目光同时朝她射过来：一道来自那个红裙女人，似乎在疑惑她为什么发笑；另一道，只在戴清身上停留片刻便立刻挪开，较之前者，其眼神中的意味要内敛隐晦得多，但戴清还是立刻就读懂了林文君的意思。
“怎么啦，番茄汁不好喝吗？”戴清轻笑，并未收敛，反而继续拱火。
“挺不错的，毕竟是戴清姐亲手倒的。”察觉到戴清的意图，林文君自然不肯落了下风，“戴清姐这手艺，还真是不错啊！就连倒出来的番茄汁，都比外面要好喝上不少。”
当然，林文君这句话可不是一句简单的恭维，而是一道隐晦的提醒。
毕竟，这杯“番茄汁”是戴清亲手倒的，若是被人发现这其中暗藏的玄机，那么亲手倒了这杯“番茄汁”，又亲手将其端出来的戴清，自然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是吗？好喝那就多喝点儿。”戴清听出了林文君的言外之意，笑着止住了话题。毕竟，她开这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只是想看看林文君这无论何时都波澜不惊的神情会不会因此而慌张龟裂。
不过可惜，没能见着。
“我怎么觉得你们俩怪怪的？”红裙女子挑眉，一脸狐疑，“干嘛？背着我暗度陈仓？”
“有怪怪的吗？”林文君又抿了一口“番茄汁”，眨眨眼，清浅地笑着，看上去很是乖巧，“肯定是你天天忙工作，忙昏头了，所以现在看谁都觉得不对劲。”
红裙女人还是不大相信，她望向另一侧的戴清——戴清也在微笑，看上去可真是个“正经人”。
这两位默契地共同维持着面上的生疏，假装成以前从未见过，今日是经人介绍才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模样。
红裙女人虽然觉得不对劲，但又无法发觉问题所在，只能继续叮嘱林文君几句：“你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也即将踏入社会。当初你放弃保研，也没想考研，如今又不去实习，也没找工作，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打算的，但我相信你是有分寸的。”
“今日我带你来这儿，只是想让你长长见识，看看这酒吧里的套路，免得日后在这种地方里着了谁的套。”
林文君于是放下“番茄汁”，双手放在膝盖上，作出一副认真倾听状。
戴清看着眼前这姐妹俩，强忍笑意。
是的，眼前这位郑如是认不出的红裙女子，便是林文君的亲姐姐——林文茵，今年27岁，新兴科技公司multi-x的ceo。
林文茵叮嘱完妹妹，喝了口酒润润嗓子，喘了口气，又立刻跟好友开始了新一轮的吐槽。
“哎，最近忙着新品发布会，天天到处应酬，喝酒喝得我都快吐了！所幸现在万事大吉，总算落了个片刻清闲。”她靠着桌子，单手托腮，手指在脸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一副懒散的样子。
她的手指细且修长，大红色的指甲衬得皮肤愈发白皙，很是惹眼。
“新做的美甲？”戴清察觉到林文茵想要炫耀的小心思，忍俊不禁。
“是的，怎么样，好看吗？”林文茵忽然兴奋起来，跃跃欲试地想要倾销自己的新美甲，“这不，手头上的事情刚结束，我想给自己好好放个假，就去做了个美甲。怎么样，一起去get个同款？”
“熟人介绍，八折！”
“还是不了，我懒得出门，而且实在没有必要。”戴清笑着摇头，委婉地拒绝。
“哎呀，你成天呆在这酒吧里，黑咕隆咚的，迟早得把自己给憋出病来。”林文茵不是很乐意被拒绝，“跟我出去转转，晒晒太阳，去去霉气，顺便做个美甲，不是挺好的？”
戴清依旧微笑，没有言语，态度却很明确。
“依我看，做美甲没有什么必要，卸美甲却是很要紧。”林文君突然不咸不淡地插了句话进来。
林文茵被妹妹拆了台，一脸不高兴，林文君却不慌不忙：“姐，明天是爸的生日，要是他看见你做了美甲，还是个大红色的，肯定是要骂人的。”
是的，明天是林文茵和林文君姊妹俩的父亲的生日，按理，两人是得回去陪长辈过个生日的。
林父是f大中文系的教授，平日里与人不为善，人际关系很是僵硬。他也知晓自己不擅应付这些交际，便整日躲在办公室里头，埋头故纸堆，一心搞学术。搞出来的成果却又不甚重视，写出来的文字常常压了箱底，临近退休，才靠着资历混上个副教授的职称。
林父这脾气，说好听点儿，那是清高文人不染尘世，说难听点儿，就是个顽固腐儒不知变通。
他很是封建，又素来轻视注重外在之徒，认为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故而也不喜自家儿女花太多功夫在衣着打扮之上。
若要让他看见林文茵的大红色指甲，肯定是要发怒的。
“不去，那个老学究过生日，谁爱去谁去，反正我是不会回去的。”林文茵生气地偏过头，夺过戴清手中的鸡尾酒杯，一仰而尽。
“哎——”戴清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她回过神来阻止，杯子早已空了。
“随便，反正林子昂刚刚给我打电话，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想让你回去。”林文君对林文茵的这份抗拒早已司空见惯。
——林子昂是林文茵和林文君的弟弟，和林文君两个人异卵双胞胎，姐弟俩长得很像，都随了母亲的五官。林子昂素来崇拜自己的长姐，但怕冒冒然打电话会耽误林文茵的正事，故而从林文君那边试探情报，想知道今年父亲生日，长姐会不会回家。
林文茵一时无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憋了句“反正我就是不去”出来。
林文君依旧喝着“番茄汁”，表情淡淡的，没有太大的波动。不过她知道，自家长姐是肯定会回去的，即便没有林子昂这通电话。毕竟，历年家里人过生日，她从未缺席过，即使面上不愿，却仍旧会及时赶回家。
虽然如此，这小小的插曲，还是让三个人之中的两个人沉默了下来。
而此刻的二楼回廊，刚刚那位假装打电话的小姐，此时的电话却是真正地响了。
她皱眉，不耐烦地掏出手机，盯着屏幕上闪烁的一串数字，半响，意味不明地笑了。
“hello”她接通了电话，不轻不重地问候着。
“你现在在哪儿？”电话另一端，一道冷冷的女声，虽然说着不错的谷中话，细听，还是能听出些许扬希怪腔来。
——谷中和扬希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国度，彼此隔着大洋相望。自古以来，由于交通闭塞，两国沟通甚少，也是直到近代才开始频繁交流。
“sorry”
“别跟我装，我知道你听得懂！”
“kristin，你都去扬希这么久了，这一着急就讲谷中话的坏毛病，可得好好改改啊。”女孩笑了笑，竟也说起了谷中话。与对方相比，她的发音明显要地道得多，“咱们这么久没见，你又大费周章地弄到了我的号码。怎么？想跟我交流交流，亲近一下感情？”
“别跟我套近乎，我问你，你现在在哪儿？”
“还能在哪儿啊，好不容易来了趟你长大的地方，当然要去几个你最熟悉的地方转转啊。比如说，欣赏一下酒吧的爵士？”
这副调笑的口吻似乎激怒了对方，电话另一端传来一声巨响，那是怒起而拍桌的声音——
“我警告你，少打她主意！”
“呵，就是打了，你又能奈我何？虽然我还没见过你那老相好，哦不，应该说是小相好。但能入了你的法眼，肯定长得不错，想必对我的胃口。”
“你！”电话另一头的女人似乎被气着了，好几秒才缓过神来，“victoria，我警告你——”
“嗯哼？”电话这头儿，女孩儿只是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威胁的意味却很是浓厚。
“ok，ok，fine，ada，这下总行了吧？”电话那端终究还是妥协了，“好歹姐妹一场，ada，我，你是了解的，不要逼我。”
“好啦，放宽心。”那位被称作ada的女孩儿被如此警告，却依旧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虽然只有个背影，但一看后脑勺便知，是个清汤寡水、没滋没味的。kristen，你也是知道的，我怎么可能对这么一个小孩子感兴趣？”
“哼，再好不过！”一声将信将疑的冷哼。
“嗯，嗯，好~”ada敷衍地应承着。
她倚着栏杆向下望去——
此时，林文茵正一边聊天，一边分神林文君的动静，还会在其番茄汁沾染衣领时，及时递上纸巾。
ada心中莫名有些不爽：“呵，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罢了，还不及身旁随便一个路人惊艳，真不知你怎么就看上她了。”
“嗤——”电话那端传来一声嗤笑，“你也不过刚成年，比人家都还要小上四岁，哪儿来的资格去嘲讽别人。”
“我是六月份生的，而她十二月份才妈妈肚子里钻出来。确切来讲，我只比她小上三岁半。”ada自持从小在外闯荡，较之同龄人要成熟上不少，平素里最讨厌别人拿她的年龄说笑，遂不高兴地拉下脸，“好了，挂了。”
不理会对方的反应，她自顾自掐断了电话，然后随手一抛，手机便沿着一条完美的抛物线滑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现在，ada又重新倚在了栏杆上，盯着所谓“路人”，也就是林文茵的侧脸看，眼波流转，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