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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浅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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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边的夜暗得更加彻底,天是黑的,海也是黑的,起落的潮汐声仿佛黑夜里有生物在呼吸。

    案发是在无星无月的三更,月亮将落,太阳未起,倒有不错的意境。

    车头大灯掠过字体模糊的木牌,最后在延伸向远方的悬崖前停下。

    两声干脆利落的关门,结城宏与结城越站在车前。

    “老头子,现在怎么办?”

    “在这等。”结城越的黑刀横在腰间,背对着灯的一面隐在夜里。

    结城宏点头,没再多问。

    “宏,你跟我几年了?”

    “六年。”结城宏皱眉,“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在被挑中的时候心里头怎么想的?”

    “没有。”

    “想过自己被挑中的理由吗?”

    “没想明白。”

    “亏你能憋了六年不问这个问题。”结城越失笑,“你天赋马马虎虎,身体能力也一般,当时我把你从分家带出来时反对的声音可很大。”

    结城宏明白“反对的声音”已经是过去式,所以不做言论静待下文。

    “当时分家里人才不占少数,但我始终没有找到我需要的人。”结城越手搭在刀柄上,“很多人都对首席有误解,不是最强的专员是首席而是恰好首席是最强的专员,换句话说首席不一定要有最强的实力。”

    结城宏脑袋里掠过方才砸碎海崖的一刀。

    “我看重的是决断力,而我看得出来你有作出决断的魄力。”

    “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有这个就足够了。”

    “你不是最强?”结城宏像是在确定什么。

    “我不说过了?首席最强是结城家积年累月的误解。”

    “那你还戴着这个名号?被发现了怎么办?”结城宏瞪眼。

    “大不了说自己旧伤复发实力倒退了。”结城越哈哈一笑,“你要心虚以后收个最强弟子撑场面也不是不行。”

    话慢悠悠从他们两人嘴里飘出来又慢悠悠在夜里散开,听着听着结城宏心就宁静下来了——即便在灵地里这样静谧的夜也有不可思议的魔力,也难怪那么多人喜好三更半夜出来散步。

    “我说,你都八十几了还不考虑成家么?”结城宏当然明白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可被这气氛一烘托嘴里的闸门还是没关住。

    “婚姻是牢笼,进了笼子里面对你盛开的花就只有一朵了,我为什么要放弃外头的花田守着这株注定要凋谢的花呢?”结城越拇指慢慢磨砂刀柄内侧,“你也可以考虑学学我。”

    “我觉得你在口花花。”结城宏哼哼,也没兴趣揪老头子的小秘密,“听说最近东京情人跳海特别厉害,你注意点,我可不想当上首席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处理某个花心男人的后事。”

    “我是好色,未婚男人怎么能用花心来形容呢?”结城越耸耸肩,“行了,就聊到这吧,差不多要干正事了。”

    “正事?”结城宏突然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

    “起因是片岛步、冈仓亮、安田真悟三人打着旅游的旗号自杀。”结城越说到这里顿了顿,“因自杀而产生的怨念类型多为针对某些人的诅咒——这个时代能够念头通达地自杀的人不多,多数自杀的年轻人脑子都一团混沌直到临死才想起来支撑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所以能够产生复合灵地本身就是件蹊跷的事情。”结城宏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

    结城越点头:“所以事情没那么简单,这点从片岛步的反悔也能看出来。那么为什么在把安田真悟推下悬崖后两人又在隔日凌晨死亡呢?”

    “我的答案是愧疚感。有人没能承受住独活的愧疚感,所以重新回到了海崖——虽然走错了就是了。”

    “所以他们两个也是自杀的?”结城宏问。

    “不,片岛步将冈仓亮推了下去,他选择将这件事永远埋在心底。”结城越一字一顿地说。

    “为什么是片岛步?”结城宏忍不住问,“那又是谁杀了他?”

    “还记得两人的死法么?只有一种可能。”结城越声音轻飘飘的,但在结城宏听来与洪钟无异,“安田真悟没死。”

    结城宏鸡皮疙瘩爬过后背,之前在车上感受到的视线随着结城越话音落下突然又出现了,如舌头般舔舐过他的背脊。

    他猛地回头,眼睛却被大灯晃得发晕。

    “所以……杀了片岛的是安田?”结城宏捂住眼睛,“这个三角杀里头唯一活下来的是安田?”

    “我猜他死了,只是尸体没有找到。从那么高的海崖跳下来谁都不好受,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搞到刀又找到两人的,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股意志力完全满足成为恶灵的条件。”

    突然耳边响起钢铁扭曲的牙酸巨响!灯光暗下半边,随之而来的是尖锐的破空声!

    结城宏虽然闭着眼但手中十线刀下意识随着机括的声音出鞘。结城越反应比他更快,或者说老头子从始至终右手都搭在刀上……说不定他故意找自己闲聊就是为了给恶灵营造出毫无防备的假象。

    黑刀与偷袭之人的刀相交发出脆响,结城越吃惊于刀上的力量,在他预想中这一刀应当打飞偷袭者的武器,但现在却不上不下地停在半空。

    但没关系,下一刻他微斜黑刀,趁偷袭者一瞬的失衡踹中偷袭者的腹部。

    偷袭者向着车倒飞出去,这下面包车的两个大灯彻底报废了,灯光完全熄灭前结城宏好歹看清了偷袭者的脸。

    全黑的眼瞳,死人的肌肤。

    车前窗早就碎了个干净,可能是飞回去的过程中碰着了哪里的开关,面包车的双闪灯亮了起来,像是这横死的交通工具最后的倔强。

    怪不得结城宏在车上时一直没有找到视线的来源,原来是因为安田真悟在车顶上。

    “退后,宏。”结城越摆出刀架。

    安田真悟咧嘴,摁碎了最后的灯。

    世界彻底陷入黑暗,黑暗中钢铁变形声音夹杂着刀与刀的嗡鸣,每一声嗡鸣就会从哪里迸出一连串火星,仿佛细碎的烟花。

    结城宏拼命眨巴眼适应黑暗,虽然他相信自家老师会把自己保护好但相信归相信他还是想自己看着……这样好歹死了也是个明白鬼不是么?

    他当然不甘心自己就这样当个花瓶,倒不如说对策部里的专员没人甘愿自己当个花瓶。可关键是现在的状况是他当个花瓶都怕下一秒被安田真悟切碎。所以他立在黑暗里动都不敢动,生怕安田真悟将视线转到自己身上来。

    虽然老头子非常坦然地说自己并非结城家最强,但身为首席他又能弱到哪去呢?那把老头子现在手上握着的黑刀结城宏也拿来玩过,仅仅空挥一下感觉就跟跑了三个四百米一样,可结城越舞起来却轻松写意如驱臂使,即便是在之前砸碎海崖之后也只是多喘了几口气。

    就算是伪装成了最强,起码也要有让人认为你是最强的资本,否则用蝼蚁之躯怎敢撑起巨象之皮?

    嗡鸣炸响!刺目的炽光涌动着随嗡鸣冲破天际,盘曲凝结的暗被刹那的一线之光所点亮,太阳之威摧枯拉朽地突破了安田真悟的身体!

    是阳枪,阳枪一线。

    结城宏心略微放宽,明白战斗至此已下了定音:“结束了?”

    “不。”阳枪的光隐去,“没有核心。”

    直到这时候结城宏才堪堪适应黑暗,黑暗中面包车面目全非,结城越站在车顶,脚下的铁皮清晰映出数个脚印。

    “核心不在恶灵身体里?”结城宏感觉自己学的东西受到了实践的挑衅。

    结城越没有回答,他半蹲着,黑刀横在身前。

    结城宏察觉到了违和感,渗人的寂静中土石被刨开的窸窣声响起,似曾相识的手探出了土石。

    一直潜伏在地底的两个恶灵大张着嘴,脸扭曲着发出了野兽般的嘲笑。

    结城宏当即挥舞十线刀,破空的细线子弹般射穿了片岛步的眼眶。

    可片岛步咧着嘴,步步逼近,对眼珠子里的异物仿若未觉。

    “老头子,阳枪呢?”结城宏立马选择了放弃。

    “拿着。”结城越果真给力,冲过来一把将阳枪握柄塞到了他手掌心,一同塞过来的还有那柄黑刀和半只手套。

    “这……”突然间结城宏怀里就塞满了东西,那蠢样像是路边被强制推销的小年轻。

    “听着宏,出去后去找情报部一个叫隆的老头,他是我为你准备的预备老师。首席专员继任的事情本来是要等预备役长成后才能担任,但我打过招呼了家主会让你提早,不少人想坐这个位置,你不能给他们机会。”结城越拍拍那半只手套,“喏,你心心念念的另外五线。”

    但这时候结城宏感受不到丝毫的喜悦,他感受到的只有心慌。

    结城越脸上多出了道道黑色的裂纹,像是黑心企业漆的水泥墙。

    “是之前的黑气,我就知道这东西没那么简单,与阳枪的力量冲突后它差点要了我的命。”结城越脱下西装外套,结城宏这才发现那衬衫下已然全是鲜红,裂纹与鲜红混杂在一起成被火焰炙烤的惨状,仿佛是肉身走了熔炉。

    结城宏这才明白老头子救他时付出了什么。

    “好了,别一副哭丧的样子。”结城越拍拍弟子的肩,衬衫带起糊住的皮肤发出撕去胶布的脆响,“还记得我说过我很欣赏你的决断力么?接替了我之后好好干。”

    “还有,出去之后替我跟美知留道个歉,就说没机会欣赏冰棺里的她了。”结城越说完用力推结城宏肩膀,“永别,宏。”

    最后的画面是死人的手攀上了老人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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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来我向美知留鞠躬时她笑了,但我抬了头才发觉她在边哭边笑。”结城宏一时有点唏嘘。

    “没办法,谁让我是个只会让女人伤心的渣男呢?”结城越笑笑,“死得好啊,大快人心。”

    “对啊老头子!该沉寂的亡灵就该在四十年前沉寂!过往的回忆是时候断了!现在你在我对面,我就要有斩了你的觉悟!”结城宏咆哮起来,嘶哑的低音回荡,手里的五线伸长至极限!

    这还不算完!不知何时地上就已布满了蜿蜒的线!那赫然是另外的五线!结城越在这一刻天上地下全被线海包围!

    十线刀!完全释放!

    比雨更密!较风更急!如果说五线之时攻击还可以用密不透风来形容,升级到十线之后那就是只留斩击的真空了!连倾盆的雨都无法透过十线刀落在结城宏身上,从远处看只能观察到平地起了一人高的白茧!

    终于,在十线之下结城越露出了疲态,西装被划开,棕色围巾随着剧烈动作落下,身上的血痕也以稳定的频率增多——看起来在这疯狂的攻势下他撑不住只是迟早的问题。

    但白线舞动之下结城宏眼角也多出了道血线,血满上了线,于是白茧渐渐成了血茧。

    只有在全力出手后才能直观体会到自己的衰老,他开始撑不住了。

    可那随着时光流逝同样老下来的眼中却不见退缩,里头熊熊的火愈燃愈旺!

    他在拼。

    用命来拼出一个胜利!拼这十线刀到底是先斩下结城越还是先划过他咽喉!

    结城越发出了声为不可查的叹息,手中“缠”式累计的力量爆发,若黑色流星,眨眼之间十线尽数缠到了黑伞之上。

    第二次的,哪怕是完全释放,十线刀刃被完全束缚了。

    他运气,故技重施扯动结城宏。

    但这次不一样!结城宏对此早有预料!没有像之前那般选择放线拉开距离,相反!他借着紧绷的线旋转着靠近!血线纷飞,似空中的芭蕾舞者,踏着舞步转瞬挤至结城越面前!

    结城宏展开双臂,大力拥抱自己曾经的老师。

    “来啊老头子,一切下地狱!”结城宏豪笑。

    正如他老师所说,他是个有决断魄力的男人,所以在需要用上他魄力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性命压上天平。

    棒球大小的黑色圆球夹在两人胸膛间,在结城越因吃惊而微瞪的眼中,红灯随电流机械式的“滴滴”声明灭。

    然后巨响,中心公园的中心腾起硕大浓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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