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浅海（3）
结城越车开得比走路快，但快得有限，结城宏盯着方向盘看了好一会儿才按耐住抢过来的冲动。
好在灵地里的npc对于速度快慢无感，他们只会根据地点的改变与对话的不同给出固定的行动模式——除了在专员身份暴露时会失控外其余倒都挺让人安心的。
灰色破旧的面包车慢悠悠上了坡，单薄的车外壳剧烈地颤抖着，像是老人在咳肺里的浓痰。
最后它哀鸣一声放弃了努力。
结城越耸耸肩，拉了制动打开车门。
“妈的，我就知道这家公司车不靠谱。”安田真悟开始骂骂咧咧，“在前面，我们走上去。”
眼前这处地方结城宏再熟悉不过，之前那坡脚还躺着被他十线刀两断的可怜路障——他没想到这么快就回到了这个地方，根据资料冈仓亮与片岛步死亡时间在凌晨的三点至四点，也就是说还有十二小时凶杀才会发生。可眼下这情况又不免让他疑惑死亡时间是否被凶手拖延过——其实两人早在下午三点半左右就遇害了，只是尸体的腐烂程度用某种方式减轻了。
结城越不用看就知道此刻某个徒弟又在瞎猜东西，他也懒得出言提醒。苍老但锐利的眼在下车那一刻就开始扫视四周了，掠过一成不变的低矮灌木，他的目光在坡脚的木牌上停了一瞬。
“嘿！真的不远，你们别怂啊！”远远的安田真悟招手，“办公室里都坐那么久了出来还不动动。”
这话可不像个梳着中分体型虚胖的公司白领说的话，结城宏印象里那些家伙没喝酒时跟活死人差不多——一副再榨就躺给你看的模样——所以他猜测是度假这玩意儿给了这家伙点力量。
海崖那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倒不如说变了反而让人害怕。
安田真悟背着手立在崖头，下头十几米汹涌的浪无时无刻拍在石壁上碎成白花。
只要一不小心失足这个公司白领八成凶多吉少，但可惜结城越和结城宏都没兴趣拉他下来。
“喔喔，这里风大。”安田真悟感叹着转过头，“大家觉得这里怎么样？”
“还行吧。”说实话结城宏感觉这里风景一般。
“那就决定是这里了。”安田真悟脸上突然带上了几分轻松，“有人自告奋勇推我下去不？”
结城宏愣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这话蕴含的信息量。
饶是见多识广如结城越脑袋也宕机了一瞬间——正常来这种地方的好基友不应该感叹感叹美景吹一吹海风谈一谈人生么……还是说这话本身就是在开玩笑没有当真？
他略微思索，然后对着这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神经病轻言细语：“时机未到。”
“别犹豫了，我们来这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这个么？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还是说你仍残有余念？”
故事的氛围一下就起来了，结城宏年轻的脑子里瞬间蹦出大几十个狗血猜想。
结城越憋了一会儿又挤出一点话：“真的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需要点时间。”
“犹豫是件多么愚蠢的事，那会让你作出懦夫一样的行径。”安田真悟说。
“……”
结城越意识到自己碰着了灵地里最棘手的情况。
选择题。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两种选择：一是推安田真悟下去，二是什么都不做。
死者生前一定从这两个选项中选了一个，那么他也必须选一个。
现世里安田真悟失踪了，他本应该毫不犹豫就选择将他推下去，但心里一股微妙的违和感阻止了他的行动。
“自人世间行走到现在，我们遭受的苦难已经够多了，你还在过去的苦痛中挣扎什么呢？”
结城宏心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受难的耶稣。
“时机未到。”结城越重复。
他选择什么都不做，心里的危机感越来越强，看着安田真悟的眼他感觉那眼越来越深邃，仿佛里面突然藏了嗜人的猛兽。
那是一种要杀人前的眼神，可片岛步现在不应该死在这里。
恐怕有东西错位了，或者说有东西不知不觉已经降临到了安田真悟的身上。
“为什么……不来？”安田真悟头突地一歪，“来啊，我们事先不说好了一起死在这里吗？”
结城宏惊愕地看着安田真悟圆框眼镜后的小眼睛一点一点被染成了全黑，不仅如此，安田真悟的皮肤也由正常人的肉色变为死人的惨白。
“退后！”这下结城越肯定了自己的猜想，但同时脚下地面一沉，冰凉的东西箍紧了他们脚腕。
结城宏低头，嘴一动就是句简短有力的粗口。
那赫然是只苍青色的手，怎么看都是应该镶在死人身上的玩意儿。
“老头子！这是嘛玩意儿啊！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中么？”结城宏也顾不上暴露不暴露身份了，手一展十线刀大指与食指两刃死命划拉脚下手腕。
“是恶灵，没想到会出现得这么快，看来冈仓亮或者片岛步确实把安田真悟从这里推下去了。”结城越右手一晃握上了把黑刀。
“那你为啥不效仿啊！不是说要模仿死者吗？”结城宏咆哮。
“我能去吗？我去了说不定就被恶灵杀了啊。”结城越苦笑，“妈的我要赞成你说的话了，错估死者人数这锅我要扣警方头上！”
海崖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迸出道道裂隙，大量黑烟腾起，足有两人高的黑幕向结城越压过来。
“老头子想办法啊！”结城宏使出了吃奶的劲划拉，可十线刀切在那手上就好像切了橡胶，愣是连个缝都没划拉出来。
“来不及了宏！注意屏气！我要把这里砸塌！”结城越当机立断，放弃了去砍脚上的禁锢，双手握住刀柄成上段蓄力。
未等结城宏开口问“砸塌”是什么意思，失重感就袭来了，不真实的轰鸣声中悬崖竟然被结城越的一刀硬生生砸碎了！，在首席专员的手中“刀”完全被颠覆了传统的使用概念与运用极限。脚上的束缚毫无悬念的被解开，但埋在海崖内部的黑气也更快地扩散开来，肮脏污秽的黑气完全笼罩了结城宏，失去视野的同时周身传来落水般的寒意。
半空中全无借力点可言，他牢记着结城越的叮嘱捂住口鼻不让黑气钻进去——可笑的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在落海的前一刻温暖有力的怀抱裹住了他，以下落的碎岩为支点，结城越扛着他冲出了黑雾。
也就是那一刻结城宏才稍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女人迷恋他的怀抱。
“你来开车，随便去哪都好。”回过神来时结城宏被毫不客气从车窗户扔到了主驾上，“拖时间，我要缓缓。”
二话不说结城宏挂上倒挡踩实了油门，操着破面包车下坡下出失重感，在这过程中结城越一直紧盯着眼前冲天的黑雾，直到下了坡驶了一段才长舒口气
“血！老头子！血！”结城宏惊呼。
“我知道。”结城越捂着腹部苦笑，“那家伙趁我挥刀时偷袭。”
“有多深？”
“不深，好歹肾是保住了。”老头子解西装时还有心情开玩笑，撩开衬衫后是一道半尺长的刀伤，“看什么看，开你的车。”
结城宏立马收回视线，看看前面又看看后视镜，生怕恶灵从哪个旮旯冒出头来。
结城越将刀搁在腿上，从左手手表上调试一番掏出止血药跟绷带——这时候空间折叠技术还没做到普及的程度，只有首席有资格尝鲜——完事后他跟没事儿人一样换上了教学的口吻：“宏，你也该发现了，这不是普通的复合灵地。”
“嗯。”结城宏神色严峻，“现在的问题是片岛跟冈仓死的地方被你砸塌了，我们该怎么办？”
“那是另一个相像的海崖，还记得坡脚的木牌吗？两处地方的木牌不一样。”结城越话说得很慢，像是在边说边思考。
结城宏没心思惊叹自家老师有多给力，此刻他正一边发了疯似的踩油门一边痛骂死者一行人都要死了还不奢侈一把租个超跑。
他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中他感觉有视线一刻不停地盯着他，那视线是那么近，感觉就像在他卧榻之侧，可眼睛无论怎么找都无法在车内寻到三个人。
“现在怎么办？”结城宏握方向盘的手泌出汗水。
他发现不对劲了，海边的路明明是弯弯绕绕的，但从刚才起他就一直在走直线，正因为如此他才能毫无阻碍地加速到一百往上，可飞起一样的速度却不能让他感到任何安心，两侧的风景毫无变化，前方的道路望不着终点，没了参照物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在前进。
“两种方法，一种是找到灵地核心，一种是老方法。”结城越沉吟。
“现在这情况还能找到正确答案吗？”随着车速的加快那股被观察的感觉越来越强，结城宏周身传来针刺一样的痛感。
“还记得资料吗？告诉我片岛步身上所有创口的位置。”结城越说。
“三刀，两刀在背部，一刀在胸口。”
“冈仓亮身上呢？”
“没有，是掉下去正好被岩尖穿透了心脏。”
“假设三人是为了自杀而来到此地。”结城越明显也感觉到了视线，握着刀柄的右手青筋毕露，“然后在刚刚的海崖，片岛步将安田真悟推了下去。”
未等结城宏作反应他便自顾自说了下去，语速随着视线的加重越来越快：“他们本应接着安田真悟跳下去，但在推下去后片岛步反悔了，看着安田真悟被浪花吞没他生命的本能唤醒了他，他暂时说服了冈仓亮，两人离开——更准确的说是从这处海崖逃跑了。”
结城宏心说老头子我知道你很想炫耀你那劳什子推理技巧，但现在这情况你说了也没用啊我反而瘆得慌。
但随着结城越话音落下那视线竟奇迹般地消失了，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结城宏愣了愣猛踏制动踏板，面包车一段漂移险险靠在拐弯边上，蹭下的石屑没入深不见底的汪洋。
“出来了。”结城越说。
结城宏点头，透过脏兮兮的车前窗能看到远处火烧一样的云彩，云似被按下了倍速，龙般向远处涌动。
眨眼就是黄昏了，海的那头是血一样的鲜红，落日露出一点在海面上，那半圆像是死人阖了一半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