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于是，结城宏追忆
结城宏双手贴在裤兜，掌根处是枪套，黑色衣装黑色皮靴，背直得像是静置的弓弦。
抬头四根宏伟的柱超了公园的树一截，像醒目的邀请函。
结城越自宣战之后一切便做得磊落，谁都能看得出来这是场阳谋，但他想跟你打你只能老老实实掏出武器，要你去哪你只能屁颠屁颠迈开步伐。
老师向来如此，在强迫对手按自己意愿做事上无人能及。
他总是站在所有人前面。
“我还以为有很多人等我，怎么就你一个老头子？”结城宏打量四根柱子，“你那个埋下炸弹的手下呢？”
“我说服他们静候结果了。”结城越还是那身与结城宏会面时的结白西装。他撑着伞立于四柱正中，优雅得像是银发的老天使，“对你来说人多反倒合了你意吧，可以在对上我时顺便多解决敌人。”
结城宏冷哼，算是默认。
“所谓战争的理想状态不就是死几个人就决定胜负么？这样对大家来说都是有益的。”
“说得好听，你只是在逼迫人多的一方放弃人数优势与你一对一罢了。”结城宏讽刺，“把一座城市的存亡押在几个人身上，真有你最讨厌的结城家的作风啊。”
“荷花总是开在淤泥。”结城越摇头，“过程是过程，结果是结果，能达到我想要的结果的就是好的过程，大家都老到快入土了就别跟少年人一样扯信念与大义了。”
“你还是那么禽兽。”结城宏说，“想当年我一直不理解为什么你不找老婆。”
“怎么突然说这个？”结城越眼里含笑，“现在明白了？”
“因为没有人能容忍跟一个只讲逻辑的机器在一起，而对机器而言与人一起生活也同坐牢无异，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够真正陪伴你，你明白这一点，所以与人相逢后总是很快便各奔东西。”结城宏说，“你是孤独的。”
“不愧是我的学生。”结城越鼓掌，“虽然被一个单身老头子评价孤独有点奇怪，但我很高兴你能理解一部分我走到现在的理由——如果你是为风姿犹存的女士我大概会毫不犹豫向你求婚吧。”
“但这不是我希望的啊宏。”他突地又叹气，“你走上了我的老路。”
结城宏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兴趣去追究自己没有了解的“另一部分”是什么。
对结城越而言枪不是偷袭很难起到效果，所以他戴上了黑色手套。
“正好看看你这些年成长了多少。”结城越见状也合了伞，“来吧，这是一场简单的攻防战，灵地核心就在我的心脏里，距零点还有一小时十三分钟，一小时十三分后我还活着算我赢，我死了算你赢。”
结城宏眼一下锐利起来，五指并起成刀，向前虚斩。
空气随之变得刺目起来，有不可见的锋锐水般融入了空气，无色无声无形！
那是线，五根线。
常人难以察觉的线从他手套指尖而出，一瞬结城越眼前就被五条铺天盖地的线所填满，它们游动若蛇，身躯轻擦地面便留下狭长的痕。
然后猛得收紧！向着正中的结城越！
“哦哦，手法确实老练很多啊。”结城越将伞抡出满月，“以前三根手指就喊不行的小孩现在已经能五指齐上了么。”
在他的伞触到线时，所有的线一刹收缩，本瞄准他身体的线竟然放弃了原来的攻击企图转而一次性缠到了伞上，满月挥到一半被强行遏住了！与此同时结城宏一撩西装衣摆，枪已然紧握于手，三发子弹一声枪响，目标是结城越的双目与眉心！
一开始他放线的目的就不是杀人，而是控制住结城越的武器。就连现在的手枪他也不抱能够杀死结城越的希望。
他在逼迫结城越放弃武器。
作为学生他自认逼迫敌人按自己步调来的本事不逊色于老师。
果不其然，早在伞被控住时结城越便松了唯一的武器，他的身上见不着属于这个年纪的优柔寡断。三发子弹击在后方的柱子上，被自身动能压成薄片，又滑落到地上。
结城宏手一振把黑伞抛至身后，透过手枪的准星盯着自己老师。
“怎么？这就认为我输了？”结城越拍拍毫发无损的柱子，“认出这个了么？”
“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货，如假包换。”结城越笑笑，“我不是说过你那边有我的间谍么。”
“勿扰四柱对你来说有什么用？他们形成的领域对你的灵地来说只会是破坏性的毒。”
“它是子世城不多的信标之一，是人工建的象征，承载着子世的运。”结城越也没多少避讳，“我放在墓里的研究终归只是猜想，灵地侵吞现实仅是一种可能性，这么多年来死者达五十以上的惨剧也没少发生过，最后不都没翻起浪花么？因为不仅灵地会吞噬现世，现世也同样在吞噬灵地，我本以为更具侵略性的灵地会胜出，但事实是更大更强的现世往往才是胜者。”
“真是对相亲相爱的双胞胎。”结城宏冷冷的。
“所以才需要我们人为倾斜胜利的天平。”结城越抚过四柱，“比如说用大师遗骸铸的这四柱。”
“你的计划真是充满了尸体。”
“你不会真觉得胜券在握了？我可没教过你跟敌人废话这么久。”结城越右手前探。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破风声！结城宏猛一俯身，后脑勺上惊人的风压带来刺痛，他马上意识到是什么飞回去了，五指舞动，线拦截在了伞的前方。
黑伞转瞬成了大号的叉烧，速度渐降，但结城宏很快就松了手，结城越手中结结实实握住了伞柄。
“说起来这把武器是我专门针对十线刀造的。”结城越拭过黑伞，一如拭过某把长刀，“应对正确，宏。”
“你早想与我一战？”结城宏活动手指头。
他的十线刀最大的优势在于灵活，一旦绷直了对于战斗而言会处于不利，而对付结城越他一刻都不能让自己处于不利的状态。
线刀随着他手指活动在两人间蜿蜒盘曲，像是五条吐信的毒蛇在观察猎物的动向。
“是推衍的结果。”
在说话的瞬间毒蛇便向他撕咬而去了，五个不同的方向，五道凌厉的杀机！结城宏总挑在他开口时进攻，就好像对话仅仅只是让对方露出破绽一样，阴险下流四个字明晃晃融在一招一式里。但结城越也不在意，宏挖了坑他就不厌其烦往里跳，像是面对耍赖孩子的家长总是面带笑意。
他挥的伞与线变得一触即离，不再给线缠上伞任何机会。
结城宏看透了他挥的是伞耍的是刀法。
是缠式。
缠式在刀法中是罕见主守的一式，核心是以快打慢，对于使用者时机的把控能力高到严苛，本迅捷的刀会随着手腕翻转速度渐缓，与之相对的刀势却会不断攀升，到最后对刀的敌人会发现攻到最后自己的刀被挡断。
是缠斗时的好法子，但只适用于一两把刀的时候。可现在结城宏可是有五根线！压力不下于五把刀！更别说这么多年十线刀在结城宏手里早已出神入化，一根线完全可以折叠起来攻击前后两处地方！
岁月真的只会让他越来越强。
结城宏真有点在打石头的感觉了，他的十线刀特点就是利、快、与支撑前两者的高密度，别看那些线薄如蚕丝，其实每一根的重量都与正常的长刀无异，想将它们驱使得如同臂膀使用者变态的手指力量与更变态的精密控制能力缺一不可，每多一根线操控难度就会成几何倍上升，而如若强行控制暴乱的线刀斩开的说不定不是对方胸膛而是自己喉咙。
就这么点泄气的功夫手上的力道一紧，惊人的力量顺着线刀传了过来！结城宏被巨力带得离地！
结城越当然明白十线刀的弱点，反客为主用伞缠了线反控了结城宏！
结城宏当机立断放出手套里剩余的线，乘着线刀弹性恢复的瞬间将其收入手套刀鞘。
结城越竟然没有趁结城宏浮空这段机会出手，白色西装的老人在原位摆出刀架静立，宛若真应了他所说，结城宏为攻方，他为守方，所以只去守，守得固若金汤。
“何至如此啊老头子。”结城宏垂了垂肩，身躯弯了一瞬。
他突然明白结城越说的“我活着算我赢，我死了算你赢。”是什么意思了。
这个男人狡猾地将自己弟子给摘出去了，所以这场战斗要么不死人，要么死的人只能是他。
老师他过了四十几年了，从地狱里爬回来后果然也还是老师，以绝对理性来践行他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