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谈裂
书房的灯光柔和,铺在地毯上有毛茸茸的质感。
郁屈千明白结城越是清醒的,他陈述自己罪行时语气那么舒缓眼神那么平静,像是老师在为学生朗读历代君王的恶行。
觉悟。
黑屈千说得不错,眼前的男人有赤子之心。
“我记得他的投名状是整个结城家。”
“是的。”
“为什么?”
“乐园里不能有结城家。”结城越摇摇头,“不看看文案吗?”
郁屈千碾着牛皮袋的边缘,并未照做。
“你就直说吧,你在图谋什么,你想要塑造的乐园最后又会变成什么东西?”
“乐园终将是乐园,哪怕它会动荡会崩碎,弥合后成为的还是乐园。”
“你刚讲到了机会?你凭什么认为给罪人们一次机会他们就一定会忏悔?悲剧就一定会完结?将一群成人关在相亲相爱的游乐园里过家家只是你的一厢情愿。说不定有些人发现死不了后会自杀着玩呢?那时候你的乐园会变成什么?尸山血海的恐怖主题公园?”
“郁君,我的梦想没有远大到想重塑人类。重塑人类无异于抹杀人类,我只是给了能抓住机会的人一个机会。”结城越说,“我清楚自己的能力,自己的影响力和自己的极限,所以类似的就让之后的年轻人去做吧,现在阻绝死亡就是我能做的所有了。”
“你当真明白人类不死后会发生什么吗?”
“寿命还是存在的。”
“就算如此。”郁屈千目光如炬,“大多数人类最畏惧的东西也消失了,人性没了枷锁,起的海啸将吞没所有!”
“会有人想办法的郁君。”结城越闭上眼,“但那人不会是我郁君,我已经老了,老人们起个头便够了。”
“说得冠冕堂皇,到头来还不是个甩手掌柜?你真指望这个无私到作呕的梦想会有人继承?”
结城越仍闭着眼,像极了虔诚的信徒在祈祷:“会的,终会。”
郁屈千无端地烦躁起来,结城越这句话说出来就说明他铁了心就是这么认为的,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单纯相信自我。
郁屈千难以理解这种思维方式,他认知事物更喜欢去客体认证,对于那些执着于主体自命的行为模式他毫无办法。
炉内火苗炙烤木柴,热胀之下木柴弯折,“噼啪”作响。
谈话已过了二十余分钟,未添过新柴这火势却并未半点削减。虽是盛夏,书房在火炉的作用下也不觉闷热,大概是结城越又动用了什么法子维持温度,倒是能够解释他脖子上围的围巾。
结城越话说到这便止住了,郁屈千也没有继续的理由,听着火炉声脑子里胡思乱想。
他突然打了个寒颤。
“你在说我?”他诧异。
结城越不说话。
“你哪来的自信?”郁屈千给气笑了,“我巴不得人类全死光呢我还屁颠屁颠跑去造福人类?”
“你方才错了,即便不死社会秩序也不会过多地改变。”结城越说,“喜好平和的人占大多数,我稳定了这份平和,渴望混乱的人便再也无法撼动平和,最终只能屈于平和。”
“你只是一厢情愿。”
“社会加倍稳定的结果是民生福祉的提高,文明开始加速发展,最后人类文明将迎来最辉煌的时代。”
“你这么一说可能确实不错,但这一切毕竟只是你的说说。”郁屈千说,“我虽然认为大方向不死对于人类确实有利,但对个体而言你剥夺了他们选择生命的自由,对于一些悲剧而言不死是让它们永恒持续的燃料。”
结城越歉意地笑笑:“人老了就会发觉什么都比不得死亡可怕,数着岁月感受生命在流逝,肌肉变得无力,眼睛开始昏花,接着就会有莫名的恐惧感。将死的时候是最痛苦的,与之相比什么傲骨傲气悲剧不值一提。”
“没有什么是比活着更幸福的,就算是长久的悲剧也总能熬到它消失的那一天,这样摆脱悲剧后孩子们就能笑出来了,只有活着才能笑不是么我希望他们能够活着。”
“你应当换位思考,没见过希望的人会认为自刎才是解脱。”郁屈千目光迷离了片刻,“不过确实,熬出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喜欢你的计划和梦想,现在很少有东西能打动我了,这算一个。”郁屈千站起身,左手拿袋,右手持刀。
“但我不喜欢你,你太懦弱了,把自己的无私自私地强加给别人。”他一字一顿说,“你自始至终没有谈现世中的人们,你要成立一个全世界的乐园首先就要杀遍一次全世界的人类。”
“我没有办法,这是为了未来。”结城越摇头,“你是对付出的代价不满么?”
“不,死多少人关我屁事,反正我会活着。”郁屈千兀地将牛皮袋抛进火炉,火焰一下腾起来,“不死的世界太无趣了,人还是会死来得令人安心。”
“死亡是一种权力。”郁屈千一脚踹翻火炉,里头的火焰水一般倾倒出来,刹那弥漫开来,“你凭什么要剥夺这个权力呢?你不是神,而且这是神来做他妈的都不够格!”
结城越凝望着火光,斑白的发被染上赤红。
“你在害怕,害怕新的世界。”他说。
回应他的是肃冷的寒光!
精致的木桌被一刀两断,断口平滑如镜,利刃撕开火幕,破风的呜咽下茶杯碎裂,清脆响亮。
意料之内,不见结城越。如果没一点手段不会有人愿意徒手出现在他郁屈千面前。
郁屈千微垂刀柄:“身为维护世界和平,致力于挽救水深火热的人民的组织首领连现身的魄力都没有么?”
暗地里气息已经在微调,心里反复演练自己最快的一刀。
现在他才是先手,既然是先手就要占尽先手的优势,把对方打得不敢冒头!
“郁家的刀还是那么锐利啊,看来令尊的衣钵继承无忧了。”结城越的声音像是同时从四面八方响起。
“我和那家伙现在已经没关系了,我现在只是个高中生,目标是上个好大学。”郁屈千轻转手腕。
他改主意了,干脆把书房里的空间一整个斩一遍。
三环刀。
“砰!”
闷响!那是地板的哀鸣!刀弧于空中拉出长的尾线,那寒光要盖过灼热的火焰!郁屈千瞬移一般跨过数米。
但书房里还是空无一物,除了木地板现出三个浅坑,一切都和方才无异。
只是那熊熊的火熄了,被那狂乱的风压。
“为何?”郁屈千皱眉。
缓缓地空中显露出棕色围巾,围巾在降落中柔柔散开,成三段落在焦黑的毛毯上。
“我可是比结城家更碍事啊,小心我活着出去要你的命。”
“你走便是了。”结城越叹息,“现在还没到王对王的时候。”
郁屈千不再言语,最后扫了一眼书房,他将刀送入自己胸口。
乔银的死因是自杀。
身体开始变得虚无,与结城结衣消失时的场景类似,郁屈千眼前逐渐陷入黑暗。
---------------------------------------------------------
待郁屈千身影完全消失,似是时光倒流,已焦的毛毯焕新,已倒的火炉重起,已塌的书桌复弥,散乱的茶与碎瓷杯无形的手复原了又放好。
唯有围巾不变,搁浅的鳗鱼般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两道身影浮现,一是结城越,二是戴兔子面具的高挑身影。
但结城越的白色西装不再平整,胸前的刀痕剖开昂贵的面料,里面渗出鲜血。
三环刀自然有三刀,两刀斩了围巾,最后一刀险些斩开他的胸膛。
“真的好么?”兔子看着结城越被染红的西装与脖子上本应被围巾遮住的丑陋伤疤,不自觉抓紧了衣角。
“是好的。”结城越流着血仿若未觉,只看着郁屈千出去的门微笑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