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纠结
回到家中的陈奕，习惯性地坐到电脑前。
看着好不容易通过审核的大纲，自己的事业正好到了需要加倍努力的时候，如果能占用百分百的时间……
这种想法不禁开始占据陈奕的脑海。
曾几何时，陈奕也幻想过，如果他是一个正常人，生活是否会更好？
那是十九年前的下午，金黄色的落日余晖映洒在街道上。
一群刚放学的小朋友冲出校门，手里攥着一元、五元的纸币站在小卖部门前，考虑着是把仅有的零用钱花在卡片上，还是干脆面上。
六岁的陈奕躲在家中，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拉紧窗帘，用被子将自己裹住，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眼泪止不住地掉落。
只有他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那是对于死亡的恐惧。
有多少人想象过死后的场景？平日里，恐惧来自于疼痛、失败、未知，等等因素。然而对于死亡的恐惧，却与这些完全不同。
那是来自于“自我”的泯灭。
当有一天，你的思维、感官，乃至于你本身都消失殆尽，光是想象这种场景，扑面而来的空洞感就足以令人生畏。
此时的陈奕，正经历着这种恐惧的折磨。
每次醒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下一次睡着后，自己何时能够醒来。一天后？一个月后？一年后？没人能保证他下次醒来时仍旧年轻，而不是已达古稀之年。
甚至，也许他再也醒不过来。
六岁的陈奕每分每秒都在被 “自我”的泯灭危机折磨着。他夜不能寐，总是依靠小说和动画支撑精神，几乎每次都是在不知不觉中昏睡过去。
醒来后，他总有种劫后余生的后怕感，就像自己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然而接下来，他还要继续经历这种循环。
“为什么我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能拥有？”
这是他最常问妈妈的一句话，可是妈妈从来没给过他答案，只是将他紧紧拥入怀中，眼泪滴落在他的额头。
……
回想起了往事，陈奕感到烦恼加剧。
拥有自己的身体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但正因为他明白，“自我”的泯灭是多么可怕，一股强烈的罪恶感使他无法下定决心。
他躺在床上，打开短视频平台，手指不停地向上滑，希望刷到一个足够有趣的视频，稍稍缓解自己的苦恼。
然而事与愿违，精彩的视频始终无法吸引他。
陈奕啪地按下睡眠键，将手机抛在一旁，用右手背捂住眼睛，挡住吸顶灯的强光。
他多么想找一个朋友询问意见，哪怕只是吐吐苦水也好。
陈奕打开微信，漫无目的地来回翻看列表。122个好友，没有一个能称得上朋友。
“我还真是失败啊……”
想到自己这三分之一的失败人生，陈奕苦笑了一声。
由这样失败的自己独占身体，真的好吗？
忽然，他的目光停在了备注名为“米可荧”的聊天框上。
这似乎是自己认识的，为数不多能和“朋友”二字沾上边的人了。
陈奕点进聊天框，手指悬在“语音通话”上，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喂。”
“你现在有时间吗？”
“怎么了，小说遇到问题了？”
“唔，人生咨询可以吗……”
“那我挂了，我们没那么熟，工作以外的事请不要找我。”
说罢，米可荧便准备挂断通话。
“诶诶诶，你等等！”
陈奕连忙阻止米可荧道：
“我遇到了一个想不通的问题，非常影响我的写作状态，四舍五入一下，也算工作相关的事吧。”
“唉。”
米可荧叹了口气道：
“算了，你遇到什么事了？”
“现在有时间吗？出来说吧。”
……
陈奕来到了两人初次见面的咖啡厅。
《fly me to the moon》有些吵，咖啡味香薰有些刺鼻。
陈奕晃了晃脑袋，经过旋转楼梯，上到二楼。
上到二楼后，陈奕一眼便扫到了米可荧。
今天的她穿了一身便装，米色针织毛衣搭配上九分牛仔裤，一头清爽的高马尾扎在脑后，露出洁白的天鹅颈，似乎更加青春靓丽了一些。
看到米可荧的瞬间，陈奕感到那颗被勒紧的心，稍稍松了一些。
“今天怎么没喝咖啡？”
陈奕上前，故作轻松地套着近乎。
“超过四点我不喝咖啡，影响睡眠。”
米可荧含着吸管，平静地喝着果汁，在吸管上留下了一抹桃豆沙红。
“所以你把我叫出来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叫你出来吗？”
听到这话，米可荧立马起身，作势要走。
“诶别别别，真有事儿。”
见自己弄巧成拙，陈奕赶忙起身挽留。
米可荧坐回座位，将一条腿搭在另一条上，双手环抱，不耐烦地说道：
“你还有最后一次说正事的机会。”
意识到米可荧没有闲聊的兴致，陈奕也不再嘴贫，开口问道：
“我是说假如，假如有两个人，他们会彻底消失在世界上，但你能获得更加便利的生活，你会怎么选择？”
话音刚落，陈奕看见米可荧用警惕且怀疑的眼神看着自己。
“你不会打算犯罪吧？”
“不是！我只是在思考……小说，对，我在代入角色，思考小说后续剧情！”
见米可荧有报警倾向，陈奕赶忙扯了个慌。
“那两个角色和主角是什么关系？”
米可荧依旧很怀疑他的借口，试探道。
“呃……就是主角的另外两个人格。”
米可荧知道陈奕的小说题材是关于多重人格的群像剧，便打消了疑虑，毕竟人格消失这种剧情在类似题材的作品中不算少。
“那么主角是怎么看待另外两个人格的？”
听到这个问题，陈奕愣了一下。明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三人的关系无比亲密，但他好像从未仔细思考过彼此之间的关系。
另外两人，又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呢？
思考了足足一分钟，陈奕给出了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应该……算是朋友吧？”
米可荧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
“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想，既然主角将他们视为朋友，那应该不会想让他们消失。毕竟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是需要依靠‘朋友’这种东西才得以生存的软弱生物。”
“换句话说，如果主角把他们当朋友，又怎会真的认为他们是障碍？”
“你是不是也没有朋友啊，一般人可不会说出‘只有软弱的人才需要朋友’这种话。”
陈奕无奈地笑笑，但又像找到同类般有些心安。
“不要误会，我是觉得没有必要交朋友，而不是没有朋友。”
米可荧依旧高傲，丝毫不掩饰地纠正陈奕。
“我想你迷茫的原因，就是身为作者，却没有仔细思考过三个人格之间的关系。回去以后，你应该着重考虑这一点。”
说完，米可荧喝光剩下的果汁，然后用纸轻轻擦拭唇边。
也许是米可荧的回答给予了启示，又或许是二人的拌嘴缓解了心中的郁闷，陈奕感到来时的不安和焦躁被缓解了不少。
经过米可荧的提点，陈奕这才发现，自己从未正视过与魏湛，萧涧臣二人的关系。
他想回家，他想弄清楚，自己在心里，到底是怎么看待他们的。
“总之，谢谢你的建议，我先回去了。”
“下次这种电话里能说清的事不要叫我出来。”
“是是是，你真是一点都没人情味诶。”
走到楼梯口前，陈奕的脚步顿了顿，转头望向米可荧。
“谢谢。”
米可荧没有转头，只是朝后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