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第 164 章 “ 墨兰
不想为难 , 可话里话外 , 哪一句不是为难
有那么一刻 , 宋兰真想要冷笑 , 然而随即便有一股悲哀浸上心头 : 眼前这青年固然只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门内 , 可谁能忽视他身后那一道若隐若现的庞大阴影呢 正如在王氏府天殿上 , 无须露面 , 仅仅一道垂挂下来的帘幕 , 已足以使人喉若寒蝉 …
苦海道主 , 王敬 !
先有陆君侯在与张仪一战中失利 , 境界跌落 , 后有蜀中 「 四禅 「 之一的望帝身死殉道 , 凭王敬大乘期的修为 , 放眼如今世间 , 还有谁是他的对手
如今不过是派人来借一枚墨令罢了 …
区区宋氏 , 难道胆敢违逆
宋兰真忽然感到了一种溺水般的绝望 , 缓缓将双眼闭上 。
宋元夜却是勃然大怒 , 拔剑便喝 :“ 我宋氏难道还怕你们为难 来人一一 “
他正欲唤人来 , 送走眼前这不速之客 。
可谁料 , 话音未落 , 一只苍白的手掌已轻轻搭在他肩头 , 随即响起的 , 是宋兰真那带着隐约颤抖的声音 : “ 不必了 , 行走大人也只是一番好意 …“
宋元夜顿时愣住 :“ 妹妹 !“
他在极度的震惊中回过头去 , 只见宋兰真已将那紧闭的双眼眸开 , 脸孔看上去比她搭在他肩头的手掌还要苍白 , 整个人明明好似被抽走了魂魄 , 只余一具躯壳站在那里可唇畔还挂着近乎完美的笑意 , 仿佛与往日任何时候浑无差别 。 然而熟悉她如宋元夜 , 这一刻竟忍不住退了一步 , 甚至红了眼眶 …
王窃见了 , 却是目露钦佩 : “ 看来小姐已有决断 。“
宋兰真保持着那点微笑 , 声音缥缈 :“ 道主有命 , 岂敢不从 只是夺下属墨令 ,
恐难服众 。 到底是兰真春试时 , 为一己意气 , 放弃了一枚墨令 , 实属不智 , 考虑欠妥 。 而今 , 自当弥补过错 , 修书取回 。“
王窃道 :“ 如此便要委屈小姐一回了 , 此番人情 , 道主必定记在心中 。“
宋兰真道 :“ 白帝城之行 , 事关重大 。 若能多一枚墨令 , 多一人进入城中 , 于我世家而言 , 也是平添一份助力 。 何况这枚墨令 , 道主当是为二公子所借 , 兰真与他素有几分交情 , 为朋友理当尽力 。 如今天下唯道主马首是瞻 , 能略尽绵力已是荣幸 , 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
一番话说来 , 竟似全无怨恒 。
王窃忽然忍不住愚 , 若换了王谈 、 王命两位公子 , 面对今日这般大辱 , 也能表现得如此忍耐 、 不动声色吗
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罢了 。
宋兰真既然应允 , 那他今日来的目的便已经达到 , 于是拱手笑道 :“ 小姐深明大义 , 再好不过 。 那王氏上下 , 便静候小姐佳音了 “
王窃行过一礼 , 先行告辞 。
人来得快 , 去得也快 , 拢共不过几旬话功夫 。 可人走后 , 那一片随他而来的巨大阴霾 , 却依旧盘旋在宋氏这一座昏暗的祠堂之中 。
门外夜色黏稠 , 寒风彻骨 。
宋元夜长剑垂落 , 只生出一股无由的悲愤 :“ 妹妹 ! 你为什么一一 “
宋兰真立在原地 , 久久才动了一下 , 低声呢喃 :“ 是啊 , 为什么 …“
为什么父亲陨落后 , 一切都变得如此辛苦
为什么汲汲营营 , 却总不如意
为什么王敬便能号令天下 , 而自己却只因为他一句话 , 便要折断傲骨 , 甚至连一点小小的尊严 , 都无法再保留 , 从此沦为世人笑柄
难道当真如周满所言 , 自己所行并非大道 , 自己所求也从来是错吗
她拿起头来 , 注视着这祠堂中堆叟如山的无数灵位 , 似乎想要求一个答案 。 可衰们吸食着供奉的香火 , 从高处俯视着她 , 却只是沉默不语 !
于是闪烁的长明灯 , 照亮了一颗泪 , 忽从眼底滚落 。
宋兰真的肩膀抖动起来 。
宋元夜见了 , 心中骤然撞痛 , 上前一步 , 便想宽慰 :“ 我 , 我刚才并非 …“
然而下一刻 , 就听见了一声笑一一
一声低低的 、 模糊的笑 。
仿佛从人睽呈深处溢出来 , 含着无限的酸楚与悲辛 , 然而在眼前这无数灵牌的映衬下 , 却莫名添了一股冰冷 , 使人闻之悚然 !
宋元夜感到有些不安 :“ 妹妹 …“
可正在这时 , 门外又有人来报 :“ 少主小姐 , 陈长老求见 ! “
宋元夜才送走一个王窃 , 余
怒未消 , 此时有心系宋兰真 , 自是无暇理会 , 头也不回便道 :“ 不见 ! 他若有事 , 明日再来一一 “
然而不料 , 竟被一道轻飘飘的声音打断 :“ 让他进来吧 。“
宋元夜没反应过来 :“ 妹妹 7“
但宋兰真没有解释 , 也不再笑了 , 只是面朝着那无数灵位 , 静默矗立 。
祠堂外轻微的脚步声近了 , 陈仲平走了进来 。
宋元夜下意识转头 , 然而一见之下 , 不免大吃一惊 : 深灰色的衣袍上 , 满是珠驳的血迹 ! 本就发皱的一张脸上更是刻满了行将就木的死气 , 连眼角眉梢都挂着一种行尸走肉般的麻木 …
他谁也没看 , 垂着眼眸直接路下 。
宋元夜急声问 :“ 陈长者不是去跟王谈 、 王命二人的行踪了吗 到底出什么事了 “
可陈仲平并不回答 , 只是将头深深磕在地上 :“ 者朽率领陈家 , 为宋氏效命多年 , 今夜有一事不解 , 愚要请教小姐 。“
宋元夜心中的不安 , 降如涟漪一般扩开 。
他转头看向宋兰真 。
可宋兰真背对着他们 , 谁也看不清她脸上是什么表情 , 只能听见她半点波澜没有的声音 :“ 你是想问陈家当年那一桩百余口的血案吧 7“
陈仲平豁然拙首 , 面容已完全扭曲 :“ 你知道 ! 你竟然知道 …“
宋兰真指尖抚着那朱兰花 , 嗡音淡淡 :“ 是周满告诉你的吧 也是 , 剑台春试 ,
她见我祭出桃花刀时的反应便不对劲 , 想来是曾与陈规交手 , 看出了他与我渊源 。 你跟王氏行踪而去 , 她去劫令 , 你见了自然忍不住要找她报仇 。 以她性情心机 , 也自然会告诉你当年的真相 , 让你回来找我 。“
陈仲平脑袋里顿时 “ 喉 “ 地一声 , 早在听见那 “ 真相 “ 二字时 , 就已全然炸开 : “ 是你 , 真的是你 ! “
宋元夜却只感到头皮发麻 , 完全不敢相信宋兰真竟会如此轻易地承认 , 雯时间一种不祥的预感已冒了上来 , 他试图挽回 , 连忙上前 :“ 不 , 陈长者 , 切勿听信他人言 ! 陈家立下过赫赫功劳 , 我兄妹二人当年更是仰赖陈家才能稳住宋氏局面 , 又屹会过河拆桥 , 对昔日功臣下此毒手 ! “
陈仲平一双眼却只盯着宋兰真背影 , 泣血般道 :“ 是啊 , 昔日功臣 , 她怎么下得了如此毒手 枉我陈仲平空生一双考眼 , 原来无珠 , 竟为夷族仇人 , 效命至今 ! “
言到此处 , 声已凄厉 !
他猛然一掌拍下 , 在地面印出一个深深的掌印 , 人竟飞身而起 , 鹿角刀不知何时早擦在掌中 , 电闪一般朝宋兰真袭去 :“ 拿命来 !“
陈仲平纵然修为跌落 , 也足有元婴中期 , 哪怕此刻身负有伤 , 料来对付宋兰真 、 宋元夜两个金丹期小修是绰绰有余 。 何况今夜祠堂重地 , 他早在来时就借口支走了外面驻守的精锐修士 , 此刻即便闻讯只怕也来不及赶到 。 他自信这汇聚了自己毕生修为的一击 , 能直接取下宋兰真性命 !
可当此之时 , 宋元夜却一声惊叫 :“ 妹妹 ! 不要一一 “
在这短暂的刻那 , 陈仲平脑海中飞快掠过一个念头 : 为何他听上去更怕宋兰真
某种危险的直觉浮上心来 , 但待要再退 , 已经晚了 。
人才进到宋兰真身周三尺 , 被前方闪烁的长明灯照出形迹 , 那无数高高供奉在堂上的灵牌便都剧烈颤动起来 !
一座暗红的繁复大阵陡然从地面升上 , 香炉里缭绕的烟气顿时化作成百上干张
灰白的面孔 , 仿佛从古考的坟墓里复活一般 , 嘶吼着 , 纠缠着 , 拧成了一根根狱狞的长刺 !
阴冷之感 , 透体而入 !
陈仲平骤然从半空跌跪 , 两根长刺穿透他肩胛 , 两根长刺穿透他膈骨 , 宛如祭献一般 , 将他钉在地上 , 钉在这一座暄红大阵的中心 , 使他发出凄厉的惨号 。
然而下一刻 , 这惨号便夏然而止一一
宋兰真无波无澜地转过身来 , 兰花化剑 , 瞬间洞穿了陈仲平的胸膛 , 就像刺穿一段朽木般轻而易举 , 不费吹灰之力 。
鲜血顺着剑尖留下 , 落到地上 , 循着阵法暗红的图纹蔓延开去 , 竟像是将阵法唤醒了 , 一道道图纹渐渐变作赤红 , 连长刺上那无数张香火烟气化作的面孔 , 都继足一般 , 露出了舒畅的神情 …
宋元夜方才想要阻拦 , 可还未靠近 , 就被这骤然开启的阵法打落在旁 , 此时见得眼前这一幕 , 不由喊了一声 :“ 陈长者 ! “
陈仲平无法动弹 , 只是呆滞地拙起头来 , 将目光
从那柄洞穿自己的身体的兰剑上 , 慢慢移向持剑之人 , 竭力地张了几次口 , 才发出嘶哑的声音 :“ 积善之阵 , 你 …
原来你 , 早有准备 …“
宋兰真漠然道 :“ 我若是你 , 便绝不会再回宋氏 。“
陈仲平惨笑起来 , 鲜血从他口中涌出 :“ 我陈家百口性命 , 你为幕后黑手 , 屠之戮之 , 数年以来 , 对着我时 , 竟然能从无愧总 , 不露破绽 … 我陈仲平今日有此下场 , 是我有眼无珠 , 为虎作仿 ! 宋兰真 , 你血债无数 , 早晚有一日 , 也遭天谴一一 “
然而话音未落 , 宋兰真已垂眸抽列 。
只听得 “ 噗喜 “ 一声响 , 雪白的剑光染上一抹红 , 一蓬鲜血顿时喷出 , 港了她淇身 !
陈仲平脸上悲愤的神情 , 忽然凝固了 。
那颗沾血的头颅 , 也缓缓垂落 , 徒留一双眼兀自眷着 , 朝向地面 。
宋兰真只慢慢道 :“ 天谴 便有天谴 , 第一个也未必找我 …“
宋元夜扑上前去 , 扶住陈仲平的尸首 , 颤抖着看向宋兰真 , 声音几乎带了哽咽 :“ 妹妹 , 你当年说过 , 对陈家出手 , 只是防患未然 , 怕他们坐大的权宜之计 …
长考劳苦功高 …“
宋兰真没看一眼 : “ 是他偏要报仇 。“
宋元夜忽然感到陌生 , 当年那个小姑娘决定要借陈规对陈家动手时 , 分明还惶恐难安 , 抱住自己的膝盖 , 蜡缩在台阶上 , 望着头顶灿烂星河 , 向他说 :“ 兄长 , 我矢害怕 。“
可今时今日 , 她亲手杀了陈仲平 , 也面不改色 。
宋元夜心中痛极 : “ 他若报仇 , 自有我帮你杀 ! 你既已动念 , 想要离开宋氏 , 离开神都 , 又何苦再亲手添上自己的罪业 … 大道呢 你的大道呢 难道从此便不求了团 …
宋兰真有片刻恍惚 , 下意识念道 :“ 大道 , 大道 1 “
然而才念得两声 , 便大笑起来 :“ 是啊 , 她口口声声 , 说什么 「 大道 ! 可 「 四禅之中 , 武皇三百年前就已身死道消 , 青帝也凶多吉少 , 白帝二十年前伏诛于王玄难峦下 ! 连望帝 , 都在与张仪一战后陨落 ! 这世间若真有大道 , 为何他们全因善死 这世间若真有大道 , 为何善不有善报 , 恶不偿恶果 这世间若真有大道 , 为何陈仲平愚忠惨死我手 , 为何他王敬坏事做尽 , 反比四禅 「 久长 , 以至今日能折辱我宋氏 ! “
一声连着一声的质问 , 仿若金石交击 。
宋元夜得闻 , 竟被震在原地 。
宋兰真却已平静下来 , 拖着剑从陈仲平的尸首旁走过 , 只看向东面漆黑的天边 , 那一抹喷薄而出的黎明微光 :“ 大道 混沛浊世 , 分明恶才是通天坦途 ! 宋氏今乐此辱 , 非因不善 , 恰恰是因为恶得不够 ! “
血滴从剑尖坠落 , 兰剑重新化作兰花 。
然而在黎明那抹微光照来的瞬间 , 兰花上沾染的鲜血骤然干泅为锈迹 , 向四面吞噬 , 竟使得整朱兰花 , 变作长夜般的墨色 !
晨风拂面 , 颊边残血微冷 , 宋兰真一字一句道 :“ 她说世家不出帝主 , 说大道三干 , 绝无一条是留给阴谋诡计 … 可我宋兰真 , 偏偏要以恶为道 、 以恶证道 ! 端看这世间 , 谁一一才是真正的大道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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