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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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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奕果然没有食言。是日后的第三日, 连府王管家亲自将余菀在连府上一应物品都送到了节帅府。

    小曲小令又开始腾挪物品,重新归置余菀东西。

    一个时辰后,满头是汗小曲捧着个笸箩至余菀跟前, 笑道:“看王管家多仔细,连娘子从前用过笸箩都不落下, 也一并给送过来了。”

    余菀看也没看,只轻声道:“分拣了针线同以前放一起就好。”

    小曲答应了一声, 依言做事, 却又从笸箩里看到了一个小荷包。

    余菀手巧,时常琢磨个新鲜花样,可这荷包看上去料子好, 上头的花纹却极普通。也不知是不是她最初手法。

    小曲归置好了针线和笸箩,便又捧着荷包走近余菀, 问道:“娘子,这荷包要放在哪里?”

    余菀回身, 看着那荷包有些不解。到底是个小巧的物件,她就接了过来,仔细看了看才记起这是当日李述让她补衣时落下。过了这么久, 如不是小曲提醒, 她恐怕都不记得还有这么个东西了。

    也怪那李述不够小心,丢了东西也不知寻找, 想必他都不知道这东西丢了, 必是傻到了一定程度。

    余菀如今这处境,若叫连奕知道她给李述补过衣,还捏着李述私印,恐怕会生出个什么不雅观说辞来。若叫小曲小令去还,必是也会有生事可能。

    余菀暗叹口气, 既然李述不来寻,怕是又制了新的吧。这东西就留她这里,改日神不知鬼不觉地随手丢了好了,再把这事烂肚子里。

    这日连奕再次跨进余菀屋里,见她正在给褚健生准备新的笔墨纸砚。连奕想起从前赏过她一套文具,今日非要当面看她写字。

    他在身旁,余菀多少有些放不开,一时半会儿想不起要写些什么。连奕探手取了她书案上一册书,随便掀开几页,指着上面的诗道:“就写这个吧。”

    这是余菀近来给褚健生抄录《诗经》,连奕翻开是《无衣》。余菀不愿与他多言,就垂眸写了起来。

    屋中的炉火极暖,小窗开了两扇,外头的日光明亮却不刺眼,照进窗子同时,也带进了树枝影子,那影子爬上余菀衣裳,又爬上她面庞,在她洁净脸上映出晦暗不明来。

    连奕一会儿抬眼看她的面容,一会儿垂眸看她的字。

    大约是余菀真在书道上有些天赋又或是从前被她阿婆教得好,是以她写出的字,入了连奕眼。

    余菀放了笔,扭头看他,忽然道:“听闻郎君善书道,不知婢子是否有幸得郎君赐教?”

    她在溪水边说飞白书写得多好都带匠气,连奕不是不知道。若真论起来,连奕自信自己那笔字要强过余菀,可他却不想在这事上炫耀。

    她开口提了要求,连奕拒了,却从袖管里取出个荷包,松开两侧带子,又取出了一枚印,让她研了朱砂,他又蘸在印上,于硬黄纸的左下角按了下去。

    余菀好奇地看着,在看到那留在硬黄纸上红字时,满眼震惊——

    弘熙!

    连奕边收印边道:“既盖了我印,也算是我写字了,你且收好了。”

    看她惊诧的样子,便捏着她脸颊道:“放心,这俩字可比指教值钱,你不亏。”

    前阵子连奕遗失了私印,李述寻找了多个地方依旧不可得,差点儿急死。

    因是平日不常用的私印,又涉及到一桩秘辛,是以连奕并没追究去向,是让李述悄声去造了新的,还让他暗地派人盯着知道这私印存在的几个朔方军将,一旦有旧的出现,千万小心应对。

    这私印是连奕从京城调至朔方后才制的,等闲不会轻易示人。今日他能给余菀一见,她还真不亏。

    余菀平复了一下惊诧的心情,想知道她不亏在什么地方。

    她扯下他手,缓声道:“婢子能见郎君人,还要这印做什么?再说了,婢子也不缺钱花,不会到外头去卖字,是以,郎君这印在婢子这里算不得值钱。”

    连奕收紧小荷包两端绳线,妥帖装进袖袋中,也没解释,是道:“让你收好便收好!”

    没得到她想听的,余菀便也没继续试探性的追问,毕竟她听明白了一点,他这枚私印怕是真有些分量。

    那日,连奕离开后,余菀支走小曲小令,独自取出李述落在她这里小荷包,一手托着印,一手捏着盖了“弘熙”字硬黄纸,屏气凝神地比对。

    反复比较过后,她方确定她没有看错,是一样的!

    后,她攥紧了这枚私印——这朔方节度使印,该是对她日后离开有帮助。

    转眼进了腊月,天更加冷了。

    腊月初九这日,连奕在治所里听几个高阶将领述了职,听着还算满意。

    如今数九寒天,将士们守卫家国不易,就算他听到有不乐意的地方也没过多苛责,是耐心鼓励,他还将前头余菀收下珠玉等珍品分给众人,又叮嘱着年关之际切莫粗心大意的话,之后便设宴款待了一番。

    年节喜庆之气到底影响了这些人,今次设宴,除了佳肴美食外,丝竹管弦和歌妓舞女样样都不少。

    褚健生跟着李述做事,其实就是跑跑腿,打打杂,间或学几个招式强身健体。近来他在节帅跟前露了几次面,也不过是远远看着他忙,待节帅忙完了,抬眸看见他,不知怎么,他小腿肚子就没出息地发抖。

    有次节帅问他近来看了哪些书,他回答得磕巴,闷着头没看见节帅眸中不悦,因为实在紧张,以致节帅说什么他都点头如捣蒜,半个傻子一样。

    今日府上摆宴,褚健生断没料到李述会带他过来,本来的好奇心因为会见到节帅惴惴不安。说不出来为什么会怕节帅,总之就看见节帅胆颤就是了。

    从前褚健生在浣衣房担水倒水,整日干着简单活儿,不曾进到这种场合,美酒佳肴,美人歌舞……他当看到那些将领搂着营妓笑闹逗弄时,先是脸红,后是担忧。

    他听节帅府人小声议论过,说是节帅甚是宠爱余娘子,可是众所周知,节帅可不止一位侍妾。

    褚健生最初认识余菀时,她可是在浣衣房做活儿来着,每日辛苦不说,生了病也没见节帅问候过一句。李述所谓“余娘子想去浣衣房看看”话必是唬人,那晚冷不防在浣衣房门外遇见节帅,必是节帅忽然想起了她,这才又把她带了回去。

    余菀给节帅做侍妾,想必是同这里歌妓舞女一样辛苦的吧,要讨好节帅以保恩宠,还要防着其他侍妾勾心斗角,以保自己恩宠不被分走。

    褚健生撩起眼皮,飞快地朝上首扫了一眼,节帅面带笑意地喝了歌妓送去的酒。然后,他在心底叹了口气。

    也不知余菀近来怎么样了。

    自打那日余菀当面给了他两册书后,便再没见过她的人,更是没听她娓娓说教半个字。期间他倒是得了一套余菀让人送来的文具。

    他几次三番同李述说,他写了不少字了,想请余菀指教,可李述只是拿走了他字,之后也没个回音。

    胡氏如今在浣衣房做活儿不多,闲下来也会向褚健生打听余菀,可他根本不知道余菀过得如何。

    那日他终于正面去求李述,可否让他见见余菀。李述却头疼地看着他,又头疼地同他说:“余娘子是郎君枕边人,如你想见,不妨去问郎君。”

    褚健生听完这话吓了个半死。他可没敢对余菀存不轨之心,不过是当日有师生之谊,加之又是姊弟关系,且时隔日久,他想见见她而已。

    他到底不是个傻透的,明白自己能有今日这待遇,是多亏了余菀,若是他早日取得进步,能入了节帅了眼,那他见上余菀一面岂不就容易多了?

    于是,当晚他就去练功了。

    早年胡氏不曾亏待他,可他还是饥一顿饱一顿的,这几年胡氏刻意给他进补,他到底与那些个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将士比起来,无异于一只实心弱鸡崽子。

    寒冬腊月,他不出意外地病倒了。

    连奕去余菀屋中时,她正低头绣着什么。小曲小令要给他行礼问安,连奕已抬手止住,又朝外摆了摆手。

    屋中静只剩下火炉中偶尔爆出的哔啵声,连奕随意坐在了案前,以手支颐,看着榻边人认认真真地穿针引线。

    过了一刻钟,余菀放下手中的物件,抬手揉着脖颈。近来她时常疲惫,月信也不准了。

    其实她知道是为什么,连奕拉着她完事之后会有避子汤端过来,一两次不显,喝得多了,余菀月信就乱了。

    这次月信来,她小腹抽痛,脊背冒冷汗,盖了两床被子又捧个手炉也没有缓解,硬生生扛了三日才渐渐转好。

    疼痛之际,她记起宋芸在连府花园同她说过话,可惜那日她没听明白她话中有话,是以不曾察觉这避子汤的杀伤力竟如此之大。

    可知道了又如何?即便她知道了,她也得喝,且是义无反顾,且是毫不后悔。

    侍妾,真不是什么美差。

    她想,再不尽快离开,她这身子怕是要彻底坏了。就算她没期待过这辈子还能得共度余生白首之人,可这身子到底是自己,她可不想以后月月被痛苦折磨。

    前些日子,余菀收了两个官员家眷送来的礼,赶巧看到灵州城回乐县县丞妾室送来的一支金钗用绣帕紧紧包着,便回了她一块自己绣的帕子,据说那位妾室兴地说要日日贴身带着,还说若日后余娘子有什么需要之处,她一定竭尽全力为余娘子效劳。

    小令把原话回给余菀时,语气中就多了轻蔑:“娘子您赏给她一块帕子,她就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也不看看她自己是个什么,不过就是个县令妾室罢了,娘子要什么,郎君便给什么,哪里需要她的帮忙。”

    余菀心说,她想离开,连奕却不准她离开!她不过是个卖了身的奴婢,身在贱籍,与那县令的妾室相比低,是不需要仗谁势才比较出来的。

    卖身为奴,就算要离开需得了主人同意。余菀曾和连奕提及恢复良籍一事,可他先是糊弄,后是根本不予理会了。

    纵然知道县令官职与连奕差了一大截,可她要除奴籍,必得求到县令,是以余菀想从他妾室这边入手。

    就算连奕同意放了她的奴籍,且她真除了奴籍也不行。她要去长安还得需要过所,有了过所,出城查验抑或是住邸店才不会被官府遣返。那过所,只有一月期限,就算她悄悄做完了这些,待一月期限一到,她还是得有后顾之忧,谁知那时她再回来连奕会不会宰了她。

    余菀思来想去,只期日后托那县令妾室悄声弄个假良籍来,左右她有了连奕私印,再想法子弄个假过所也未尝不可。

    待她去了长安,依着刘妈所告知的地点寻找她当家人认识到了长安商队,扔了假过所,再谋划个投奔亲属名头,便不易被发现了。

    这么想着,心里不免兴奋,可想到这其中难处时,她心里石头又吊了起来。

    正当她郁闷地恼着连奕这混账东西时,不期然见到了另一边的晶亮眸子,当即一愣。

    她迅速起身,随便扯出了笑出来,边走边问:“郎君什么时候来的?”

    她给他行礼,又自行站直了身,依旧笑:“总是这样没声没响,怪吓人的。”

    “看你绣得认真,没打扰,反倒是又被你说嘴了。”连奕眼神看向榻边笸箩,“在绣什么?”

    “听说昨晚上阿生病了,婢子给他做件斗篷,也当是表一表这当姊姊心意了。”

    连奕轻“哼”了声,语气也夹杂着怒气:“我竟不知,院子里养了白眼狼。”

    余菀却正经解释:“阿生他不过是个小孩子,打小是饥一顿饱一顿过来的,如今身子骨比不得节帅府上一兵一卒。婢子既是他姊姊,这些事该为他想着,给他做件斗篷,是让他保暖,别总是病病歪歪。承蒙郎君看得起,婢子和他才有了这番机遇,若他日后一病不起,岂不是失了郎君赏的天大好处?婢子不想,他亦不想。这斗篷送过去,也是为了让他念郎君好,让他记得身上一衫一裳都出自节帅大恩,保重了身子,日后才能为节帅效力。”

    她抬眸看他,语气多了分委屈:“郎君为朔方长官,一衣一衫都是国朝制度,可婢子手里料子和针线必是配不上郎君,也就没做了。”

    连奕语调里也有些委屈:“我只说一句,你就十句百句等着我。”

    余菀撇了下嘴:“郎君若不喜欢听,日后婢子不说就是了。”

    连奕不依不饶:“光是不说话了岂不是太便宜你了?哪日料子针线都给你备齐,我屋里箱柜也留出放斗篷的位置。”

    “要做也行。”余菀忽然神气地道,“不过,婢子可是朔方节度使侍妾,可不是普通绣娘,一件斗篷要……”她低头掰着手指头算了下,又一伸手,“十贯钱,拿得出就给做。”

    “区区二十贯钱,你也能拿我侍妾的身份说事?”

    余菀反唇相讥:“谁让节帅要斗篷只值这些钱呢。”

    话音一落,余菀被他按在案上,耳畔传来他温热的鼻息与轻轻语调:“不整治你,日后你怕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绵密恶心自腰间传至浑身上下,余菀推不掉,躲不开,只能闭着眼睛,把自己当成个死人,以免被他看出半分不愿的端倪。

    那日直到掌灯,连奕才从余菀屋里出来,眉宇间是不易察觉满足。

    小曲小令进屋,撩开榻上帷幔,见那小小的一团缩在被衾下,紧闭着眼,唇畔有血,一双手死抓着被角。

    小曲小令用眼神交流着,大意是郎君对余娘子宠爱还真是有增无减,今日郎君停留这么久,余娘子似是有些受不住了。

    两人给余菀擦洗了身子,之后重新换了干净床褥,只稍慢了片刻端药,便被余菀急问:“药呢?”

    小令才端了药来,便看她猛地喝了下去,之后抿着唇闭着眼缓解苦味,还用手捂着胸口,更是忽然捂住了嘴,似是在极力压制着苦味。

    即使余菀吃药吃得利索,可小曲小令服侍她这么久,也看明白了,她其实很怵吃药。

    小曲又扭身把事先备好的蜜饯取过来,凑她跟前道:“娘子吃一颗吧,会好受些。”

    余菀直摇头。

    小曲小令只当她怕失去了大郎的宠爱,是以在这件事上听话得很,却不知她不愿在这碗药里喝出丁点儿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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